天空是混沌的玄青色,地面是斑驳的青褐色。由于光线的昏暗,两者之间的界限并不十分分明。
一艘飞船降落在这单调的天地间。随着发动机的熄灭,不断肆虐的狂风立即给飞船覆上了一层大地的薄纱。紧接着,飞船的舱门开了,下放的舷梯上走下来三个穿着宇航服的人: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小男孩。显然,他们是一家人。
“妈妈,这里好危险,我们回去吧。”小男孩很不情愿地被拉扯着,踏上这光秃秃的土地。——称之为土地其实不太合适,因为覆盖在地表上的只有厚厚的沙层,一脚踩上去就会陷进去许多。
母亲没有言语,拉着小男孩前行的手也没有松开。父亲走在最前面,手持一台探测仪仔细地四处扫描着。
不知何时,天上的乌云似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自四面八方聚拢到一处来。有序的深邃取代了无序的混沌。风咆哮地更凌厉了,青褐的颜色狂舞着,将三人的视线尽数封锁。
“妈妈,我们快回去吧,不然就要迷路了——”小男孩极力试图挣脱母亲的手,声音带了点哭腔。
母亲大概有些心软了。“孩子他爸,不如我们先回去吧,等这里天气好些再来,他还太小……”
“不行。”父亲斩钉截铁,“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什么日子都不是,今天就是个普通的一天!”
“错!”父亲听上去很是生气,“今天是清明节!虽然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节日了,但我们不能忘了根!清明节是我们的传统节日,按照习俗,我们必须去祭奠逝去的先祖!”
“有谁会生活在这种地狱里头啊?”
父亲的怒意更甚了,正要再教训小男孩几句,注意力却被探测器发出的信号吸引了。“就是这儿了!”父亲喊着,弯下腰开始着手拨开地上的沙层。母亲赶紧拉上小男孩帮忙,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苍穹完全被黑暗吞噬。就像一盆满盈的墨汁,尽管看不到它的涌动,但它随时都可能倾泄出来。
三人终于在地面上清理出了一块石碑,接着被风沙切成一段段的灯光,小男孩辨认出了碑上唯一的一串字符:那是一个日期,不过他并未见过这种格式的日期,因此也不明白具体的意义。
父亲与母亲默立在石碑前,凝视着那个日期久久地出神。石碑上铭刻的日期迄今刚好过去整整十年。那时小男孩甚至还没从娘胎里呱呱坠地呢。十年前,在另一艘飞船上,他们亲眼目睹了发生在这里的惊心动魄的画面:山峦化齑粉崩塌,海水赛锦鲤腾跃;大地疯狂开裂,沙尘遍地弥天;可见的一切都在翻滚。各种各样的颜色,黄、橙、红、紫、黑,除了蓝色和绿色,都在剧烈地碰撞、交融。
而今,这一切都平息了,只剩下死寂的沙漠冰冷地躺着。
许久,父亲轻叹一声,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小心地取出一束花,轻轻地放在碑前,又用石块将之压稳。这异星的花朵没有名字,但却有着暖人心扉的黄色花瓣和清新空灵的绿色茎叶。只惜由于狂风,这抹难得的生机须臾便被沙尘所掩埋。
父母表现出的仪式感感染了小男孩。好奇心和神秘感暂时驱走了恐惧,小男孩不禁问道:“爸爸,这里究竟埋着谁呢?”
“这里既是她的坟墓,又是她本身。”父亲回答。
父亲的话让小男孩陷入了困惑。就在此时,密集的液滴骤然而降,打在三人身上,也轰击着这方土地,将那抹黄绿的颜色重新冲洗出来。
“下雨了!”
“不,我的孩子。”父亲说,“那是地球的眼泪。”
201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