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四天早上,我们如期到乌托邦学院报名。

车又开到了昨天我们停留的大门口,不过这次是径直开了进去。一进学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高耸的石碑,上书“自由、兴趣、人品。”

古伯大概从后视镜中察觉到了我们的视线,于是解释道:“这是学院的校训。”

对于学院内的建筑我想唯有用富丽堂皇一词才能形容——实际上是我想不出别的什么词。古伯将车停在了大门附近的停车场,然后便带着我们向估计是办公楼的一幢建筑走去。

乌托邦学院,照古伯的话来讲是“一所融合了高中和大学的高等学府”,然而“又比前者好上许多。”这一点似乎从建筑上就可以略窥一二,在我和吴楚原来生活的地方,学校里最漂亮最好看的地方一定是办公楼,或者更好听的,叫行政楼。然而在这里,每栋楼的设计都不同,每栋楼都有其独特的地方。

跟着古伯在并不复杂的办公楼里兜兜转转,我们最后走进了校长室。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秃头男人。

“老顾,两份入学申请。”古伯向他打了个招呼。

老顾略抬了抬头,见是古伯,便直接递出两份资料。我和吴楚接过资料,同时略带好奇地打量着这乌托邦学院的校长。

“老顾只是这里的代理校长,真正的校长是镇长。”古伯似是在作介绍,又似只是在纠正我们的认知。

我翻了翻这入学申请,一共两页,由一页申请表和一页协议书组成。申请表并不复杂,只需填写几顶基本信息便可。我倒是对协议书比较好奇,因为这是我头一次遭遇到读书还要签协议这种事。

“请务必仔细阅读协议书,并慎重决定是否签名。”老顾这时说了一句,给我徒添了一种签卖身契的感觉。

于是我就读了起来,见得的第一条便是:“在本院内受到身心伤害及导致死亡的,本院概不负责。由他人造成伤害的,由造成伤害者承担后果。”

好霸道的条约。再看第二条:“在本院内须自觉遵守本院规定(下附)。”院规就列在下面,还不到一页纸。我扫了一眼,都是些底线性且又合理的规定,便略过去了。

第三条:“在本院就读者,应按时缴纳学费。详见《学费缴纳及外来学生缴费处理办法》。”却没有列出后者来。协议正文到这里已经没有了,再往下便是签名的地方了。

古伯说:“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出来,没有疑问的话就签字吧。”

“那个……学费……”我有些不太好意思,“多少钱呢?”

“依照往年的标准,应该是两千多乌托普。”古伯似乎自己都记不太清了,“不过你们是岛外学生,所以暂时不用为学费担心。”

两千多乌托普,啧啧。我记得古伯给我们讲过岛上的货币,名称和单位都是乌托普,据说是为了纪念传说中乌托邦岛的国王。一乌托普的购买力跟一人民币差不多。

“根据外来学生缴费办法,你们第一年的学费是全部减免的,但是你们要定期做公益劳动作为补偿;第二年学费减半,同时劳动量减半。第三年开始全额收费。”老顾大概找出了那份《办法》,此刻正在念给我们听:“学费中已包含住宿费等学杂费,但生活费需学生自付。”

吴楚问道:“那生活费怎么办呢?”相比起来这确乎是个更为实际的问题。

“那就你们自己想办法赚啰。你们可以为学院内需要用人的机构打工——当然学院外的也可以,整个岛的货币都是通用的,这有利于培养你们的社会能力。”

疑虑大致都消除了。我翻到前一页填写好基本信息,又翻回来准备签名时,听到吴楚又问了一句:“对了,学院里可以使用手机吗?”

“手机这东西当然是可以用的啦。”回答吴楚的却不是古伯,
也不是老顾,而是刚走进来的两位学生中为首的一位。

“袁十三,你来有什么事啊?”对于这个学生,老顾竟摆出十分热诚的模样,当下主动问候道。

“我来辞掉学生会主席这个职务。”袁十三把一个胸章“啪”地一声拍在老顾的桌子上,“然后举荐这位龙正涛同学继任。”

“这是没有问题的,只要这位龙同学通过了审核。”老顾话锋一转,“但是袁十三你不能离开学生会,你就留下来继续作为其中的一员吧。”

“反正只要不做学生会主席就行。”袁十三耸了耸肩。他身后的龙正涛看了我们一眼:“哟,又来新人了。”

对于这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的话语,吴楚从容应对:“是啊。两位好,我叫吴楚,他是莫中。”

大概龙正涛原本也没打算跟我们对话,这一下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你们好,我是学生会未来主席龙正涛。对于学院,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问我。”如此自信,加之老到的处事经验,果然是要成为学生会主席的人。

“不知两位要报什么学科专业呢?”袁十三略去了自我介绍。

我和吴楚是懵的:“学科专业?”

“哦对,原本打算晚些再对你们说的,”古伯解释道,“在乌托邦学院就读需要选择主修的学科专业。学科包括但不限于你们那里高中所有的科目,还包括艺术、体育、管理等社会上存在的学科。专业则是科目下划分的许许多多与该科目有关的技能培训。这些根据你的兴趣爱好选择就行了,选择多少没有限制。”

哦,这方面跟大学很类似,难怪古伯说这是一所融合了高中与大学的学院。

“有电竞吗?”我虽然觉得这样问不太适宜,但好奇心还是驱使我这样干了。

“有。”龙正涛给予了我坚定而不可置疑的答复。

“好,我就报这个了!”我很好奇我哪里的冲劲。

老顾递过来一张大纸:“这里有全部学科和专业,你们慢慢看。不过在此之前——”他顿了顿,“你们先把协议签了吧。”

我和吴楚这才意识到我们忘了正事,当下只好尴尬地笑笑,赶紧签上自己的名字。

经过一番斟酌,我最终选择了电竞科目作为主科。吴楚则出乎我意料地选择了物理科,他说他这样选完全是出于一点点兴趣。

报名完成,老顾告诉我们三天后我和吴楚就可以来上学了。古伯代替我们向他道了谢,完后就带我们回家。

如果说自离开镇长办公室后,我的心情一直是愤怒和无助交织而成的沉重,那么现在它终于掺进了些好奇,甚至还有几丝希望。

车驶出了乌托邦学院。“这学院的院规好啊,可以带手机。”吴楚忍不住感叹道。

“带手机不应该是一项应有的权利么? 当然这座学院的规定确实好,这一点体现在方方面面,你们以后慢慢就会感受到了。”古伯说。

“可是,”吴楚又问,“这样的院规,不会影响学习吗?”

古伯沉默了一会,却反问道:“那你想来这所学院上学吗?”

“想。”这是实话,无论于我还是于吴楚。

“那你们以前的学校呢?”

“不想。”

“如果连学都不想上,那还谈什么学习呢?”古伯说完,一声轻笑,意味不明。

“这是你们的身份卡,它同时也兼有金融卡的功能——你们的钱就以数学信息的形式存储在里面,所以保管好它。”

接过古伯递来的卡片,我惊奇地发现上面居然印看我的肖像,也就是说他们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采集了我的相片,不过没有关系,因为那照片里的我看上去挺帅的。

“卡内已经预存两百乌托普,就当是这个岛赠予你们的见面礼吧。”古伯又说。

不得不说,这一点就必须使我叫好了。我估摸了下,如果乌托邦岛的物价水平跟国内差不多的话,也就足够我花两周的样子。

“至于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你们就不用担心了,我和学院会为你们准备好。”古伯见我们没什么疑问,就退出了房间。霎时间我突然有了误入梦境的感觉。没错,现在我对这所乌托邦学院充满了憧憬。

第七天——好吧,既然入了学,那就重新计日吧——也是我和吴楚正式入学的第一天,古伯最后一次驱车送我们至乌托邦学院。

车停在了一幢精美的公寓前。“走吧,我带你去你们的套间。”古伯径自踏入了公寓的大门。

公寓内配备有电梯。我和吴楚的住宿在七层,一间叫做“南开轩”的套间。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位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英俊青年,后来我得知他的名字叫成礼仁。

“南开轩的各位,这是你们的新室友。”古伯拍着手招呼套间里的人。

南开轩原本住着四个人,现在他们刚好都在。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其中居然有我们先前见到过的袁十三。除去他和成礼仁,还有一个体型略胖和一个皮肤黝黑的人,分别叫做黄宇、雷信永。然后便是互相介绍不题。

乌托邦学院有五个住宅区,每个住宅区都有若干栋公寓,每栋公寓的设计同样都不尽相同。而每间套间虽然只设计为六人居住,却是相当大的——包含了一个小客厅,三间房间和一间卫生间,难怪一层楼才那么几个套间。

南开轩原本空了一间房间,恰好便留给我和吴楚了。对于此他们当然是很高兴的,因为多了两个人分摊水电费——古伯告诉我们,虽然住宿费已经包含在学费中了,但水电费属于生活费的范畴,是需要自付的。这对我和吴楚来说自然又是个沉重的包袱,不过也无可非议。

整顿完住宿,古伯接着又带我们熟悉食堂、体育馆,以及各自的教室所在的建筑。电竞等与信息技术有关的科目位于光电楼,一幢外墙几乎全是玻璃幕墙的建筑,整幢建筑的设计就是为了凸显出科技感。

中文科位于文萱楼,是一栋古色古看中国式建筑。至于这名称的由来,还有一段故事。首先这涉及到学院的一项神奇规定:对学院有杰出贡献的人,可以对学院内的一栋建筑更名。当时有一位这样的人物,这位人物又在追求一位叫做文萱的女孩。 为了显出自己的诚心,他便将女孩就读的那栋楼更名成女孩的名字,从而成就一段传话。

其余科目所在的建筑各有特色,便不再作详细介绍了。需要重点介绍的是图书馆。学院内有三处图书馆,里面的藏书主要取决于附近的学科。然而实际上,图书馆更像是学生们课余学习的地方,有的奇人甚至能够不上课,仅靠在图书馆自学,照样也学得纤毫不差。

这一切都完成后,古伯便向我们告辞。在离开之前,他忽然问了我们一句:“你们都发现了自己手机上的乌托邦社区APP吧?”

“嗯。”我和吴楚点点头。这个玩意儿我就打开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有碰过,也没有删除。

“这个APP与你们的乌托邦岛生活紧密联系,社交、娱乐、学业等各方各面都离不开它。我已经帮你们创建了账号,不过需要你们设置密码后才能正常使用。祝过得开心!”古伯挥了挥手,转身向停车场走去。此时也正值上学的时间,我便也和吴楚告别,各自走向各自的教学楼。

在乌托邦学院的首先三个学年相当于外界的高中阶段,因此这个阶段中仍保持着较原本的班级概念及课程制度。在高中阶段学生只修一门主科。需要说明的一点是,除去主科,在高中阶段还要修一门基础知识课,这门课涵盖了语言文学、数学、物理,化学、地理、历史等科目,课程量事实上比主科还要多。但既然说是基础知识,那定然便是常识性、生活中用得到的知识,譬如数学中绝对不会出现高等数学。等到高中阶段结束,基础知识课也末了,这时便可以进入多科兼修的大学阶段了。

乘电梯上到光电楼六层我心跳急骤,走向STU班——其实它的班级代码是E06122,但这学院里可以给自己的班级取名字,上报给院方后,院方还会按照给予的名字制作新的班牌并予以更换。我略略一想,这确实比单由数字构成的班名好得多。

踏进班的前一秒我还在忐忑该如何作开场白,然而进班后我便释然了:班里只有一个人,而这人恰好是袁十三。

“嘿,十三。”我冲他打了个招呼。

袁十三抬头看了看我,少顷后,又将视线投回了身前的屏幕:
“事实上袁森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原来这么久我一直搞错了他的名字。这就很是尴尬了。

“袁十三,你又在打屁股罢!”这时进来一个穿着蓝衬衫的男生。在这时我才察觉这学院是没有校服的。

如我所想,袁森并没有回应,继续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

“袁森,”我忍不住问,“为什么他们都叫你袁十三啊?”不仅同学,就连校领导也这样叫他,所以难怪我会搞错。

袁森顿了一会儿说:“这个问题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

这时那位蓝衫学生察觉到了我,由于有袁森在,我做介绍时便也没那么紧张了。人渐渐地来齐,我却不用再多费口舌了。

教室的座位延续同桌的风格,那位蓝衫同学叫陈学宽,正是这STU班的班长,他热诚地将我安排到他的同桌,以便为我解答各种疑问。

乌托邦学院的一天与我熟悉的模式大为不同,一般来说,早上到齐之后,班主任就会出来点名,并监督早读的进行。但这里不仅没有早读,甚至连班主任也没有,班内事务由班长主持。

讲到这里,陈学宽顺带给我讲了讲学院的行政机构,学院的最高权力机构是学生会,换句话说,就是学生会管理学校,学生会会长是学校实际最高领导人。由成年人担任的校领导也有,但校领导的作用仅限于处理诸如学生入学、退学的事情,以及在办公楼里值班——你总不能要求学生会成员抛下课程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吧。

“领导们会愿意这样做吗?”我问。这里的学生纵使有再大的权力,定然也是校领导给予或转让的,除非这所学院本身就由一群学生建立而来。

“嗯。因为校领导是校长这样的人。”陈学宽笑着对我说,“校长是个伟大的人,他的理想就是打造一所这样的学院。再说除去校长,岛上的所有居民也有着相同的理念。”

随后他继续讲起制度。学生会有制订、修改院规的权力,但在此之前一般都会召集所有班长开一场会,有时还会召开全院会议。除此以外,各种活动的组织和开展也由学生会负责,重大事宜则会召开全院集会,由全体学生决定。

我想不到真的有学生管理学校这回事,这样的制度,才是学生自主管理制度。

“但是,学生定规矩的话,学院不会乱套吗? ”我又问。

“学习是自己的事情,”陈学宽耐心地为我解答,“本着这个原则,想学习的人会自主自觉去学,并且能够妥善处理学习与娱乐、恋爱等其它事情的关系。因此没有必要规定他们的作息、学习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制度甚至可以不存在。”

“再者,由学生制定院规,并非只是为了彰显民主,其也有其合理性。首先,学生知道学生的需求,知道什么样的规矩可行,从而制订出受学生欢迎、拥护的规则。只有这样,学生才会有想,上学的欲望,而想上学又是上好学的前提与保证。”

“其次,学生也不会像想象中那样一派胡来,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学生,基本已具备了多方面思考的能力。当他们肩负起管理学校的任务时,责任意识会迅速凸显出来,同时也有利于培养他们的自主管理能力。相反,如果由成年人,特别是辈分还隔了不止一代的成年人来管理,他们制定的规矩往往过时、守旧,不再适用,往往无法彻底落实。但是又有个奇怪的现象,这些人明明心里清楚、甚至自己都承认制订的规则没能彻底落实,却又不反思原因,转头又继续强调要严格执行规定。我想管理界最大的悲剧莫过于此。”

陈学宽与我正谈到激昂处,上课的老师却来了。我们不得不中止了谈话,但我内心仍然翻腾久久不能平息。陈学宽所讲的,我完全没有想过,可我完会认同,以前在学校时只是单纯地对校规感到不爽,不想背后却有这么一大番道理。

“记住,学习永远都是自己的事情。”上课之前,陈学宽最后跟我说了一句。

第一章

夜很深了。——其实究竟有多深我也不清楚,自从海难发生之后时间便随方向感一并丢失了。夜幕自从坠下,便似乎一直都是那个样,星月更像是冻结了一般,顺带把光芒也凝固了。

救生艇在海面上平稳地起伏着,多亏了今晚月明风清,水波不兴。艇上只有我和吴楚。我的身上只有眼镜和手机,当然还有衣服。不过糟糕的是,我们的手机都没电了。

吴楚始终盯着远方,盯着始终未出现的海岸。

我原本想问“吴楚,你可有什么发现?”但当话到嘴边时,我又想起这句话我已经反复问了三遍了,于是又咽了下去。

无话可说,或者说是沉默,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状况——好吧,其实大概只是尴尬罢了。但是那种无事可做,空等时间流逝的感觉,确实要令人发狂。

我几乎要靠神游来打发时间时,吴楚突然转身,指着远处对我说:“莫中你看那里。”

吴楚的语气平淡,波澜不惊。我便皱了眉头望去,依稀看到水平线上似乎有什么比夜色还要漆黑的物体。随着救生艇渐渐靠近,那物体也渐大,显出山崖的轮廓。改变前进方向,绕过这片黑崖,霎时光芒大盛,赫然映照出一个海港。

得,看来我们得救了。

我们很快被送到当地的公安局。在公安局里我们兴奋地告诉警察我们的住址,然而警察只是搪塞,说明天镇长会来见我们,匆匆将我们安置在一家旅店里,完后便匆匆地走了。

虽然他们办事异常的草率,但我们也没有说什么——事实上,我们也没有机会对他们说什么。能在茫茫大海中获救已是万幸了。

“我的手机不见了。”吴楚这时对我说。

惊得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惊讶地发现我的手机也消失了。估计是在获救途中丢失的罢。

天际没有将破晓的迹象。我和吴楚也实在困得不行了,于是相继倒头便睡,躺在了这久违的陆地的怀抱之中。

说是镇长来会见我们,实际是我们去见镇长——不过有专车接送,更重要的是还有免费早餐吃,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坐在警车上,透过车窗注视着迅速后移的景象,我突然对这一切产生了好奇。为什么当地公安局不将我们移交给我们归属地的公安局,却要先让镇长见一见我们呢?莫非我们是什么特殊人物,与什么重要事件有关?还是那起沉船事故实着是场骇人听闻的阴谋,需要我们两个提供破案线索?

我在胡思乱想时,却怎么也想不到,在见到镇长后几分钟内我听到的消息从某角度上来说,震撼力丝毫不于我假想的几种情况。

警车在一幢勉强能看出是办公楼的三层建筑前停下。警察为我们打开了车门:“镇长就在里面,你们自己去找他吧。”

我和吴楚下了车,警车就一溜烟开走了。好吧,那就去拜访一下镇长。我率先走到门前,接着却踌躇了,最终是吴楚敲响了门。

“请进。”门后立即传来回应。

打开门,首先看到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然后是他身前的办公桌,最后才是周围的环境。屋内十分空旷,除了办公桌和几张供客人坐的沙发外,连盆栽也不多一盆,是不太标准的办公室布局。

“欢迎来到乌托邦镇,两位。”镇长示意了一下沙发:“请就坐。”

于是我和吴楚就坐下了。“请问镇长找我们有什么事呢?”吴楚讪讪地开口。

我观这镇长,面容和善,颇有礼貌,再加上这简洁的陈设,就让我先凭空添了一分好感。一股杂糅了敬意与舒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来告诉你们一些生活在乌托邦镇的须知事项。”

“不必了,镇长,您直接送我们回家就行了,我们的家在——”

“我很抱歉,你们不能回家,”镇长打断了吴楚,“你们不能离开这里。”

这话其实堪比惊雷,只是当时我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待确认所听无误时,惊愕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只有愤怒。

“您在开玩笑吧?”我没有出声,发话的是吴楚。

“我没有开玩笑。”镇长的神情本来就正经,现在看起来更为严肃了,“任何人一旦登上了乌托邦岛,便不能离开了。”

先前的那点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面目可憎。拘谨如我,此刻也忍不住叫道:“你这是非法监禁!我可以告你的!”

“抱歉,这里并不是你们的国家。”镇长似笑非笑,“——事实上,这里也不在任何一个国家的管辖范围之内。这是个境外之地。”

“我不信。”我说完,接着又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因为我也我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吴楚似乎也被他说住了。于是我们俩便都无话可说了。

“你们不信也没关系,”镇长接着说,“你们慢慢地就会接受这个事实了。我先把你们交给古伯,他会带你们熟悉乌托邦岛上的一切的。”

说完他站起身,径直打开门走了出去。此时我和吴楚已经完全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便只好磨蹭着跟了上去。出了办公室,走在街道上越过几座房子,镇长便停在了另一座三层的楼房前。待我们跟上,他也不多说话,上前按响了门铃:

“古伯,这里有两个新登岛的人,现在我把他们交给你。”

一个年纪看上去比镇长大些的人开了门。镇长又对古伯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便自行离开。“两位怎么称呼?”古伯很是热情地打招呼。

“莫中。”

“吴楚。”

如果说对镇长的好感,只是表面上的一点的话,那么对这位古伯则是发自内心了——其实大概还不至于,但比起镇长确乎是要多上太多了。

“莫少和吴少是吗,欢迎来到乌托邦岛。”古伯的开场白与镇长如出一辙,“镇长可能已经跟你们讲明了一些岛上的情况,他的语言可能比较生硬,不那么讨人喜欢。但镇长其实是个好人,你们以后就会慢慢体会到了。”

“那么呢,虽然不能离开这个岛,不过在岛上定居也是挺不错的——尤其是岛上的学院,我担保你们会喜欢那里的。”

“那么请问,为什么我们不能离开这里呢?”吴楚大概是看古伯比较好说话,便大胆问了一句。

古伯的神情极短暂地僵了一下,旋即又被那和煦的笑容融化:“这个,抱歉无可奉告。放心,你们并非进到了什么人贩子基地,相反,这里对你们而言,可能还是天堂。”

我撇撇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这里是你们的地盘,你们怎么说都行。

“你们先进来吧!这几天你们就暂住在我家,我会为你们安排好日后的行程的。”

古伯家里有妻有老,据他自己所说,他还有个在乌托邦学院上学的儿子。但无论是古伯的妻子还是古伯的父母,见到我们都没有太惊讶的神色——显然,古伯替新登岛的人安排行程也不是第一次了。

“又是两个新登岛的?”古伯的妻子问。

古伯点点头:“是啊。”

古伯将我们带进他家的客房:“这几天你们就先住这里吧。”

“明天我会带你环游乌托邦岛,后天再带你们去乌托邦学院报名。报名后过上几天你们就可以去学院里就读了。”

刚开始时我还抱着“这一切只是场梦”的幻想,然而种种迹象都表明,即便这真的是梦,我在短时间内也醒不来了。我不得不慢慢接受现实。

“对了,你们的手机。”古伯将要离开时,又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我们的手机递给我们,“已经充满电了。”

这就不能不使我们感到惊喜了。古伯又吩咐了几句,随后便退出了房间。我们立即开机——果真是充满电的,但我们也立即发现,屏幕上显示的运营商是乌托邦网。

吴楚抱着试验的心态打了个电话,是意料之中的打不出去。不过这提示音也是有趣,一声“空号”之后便播起了悦耳的音乐。

我也试着打开了聊天软件,但上面直接显示无网络连接。得,看来我们真的是到达了境外之地。

“起码比淹死在海里强。”吴楚如是安慰道。

用餐时我们与古伯的家人坐在一起,气氛很是尴尬。他们有时会简单地询问我们一些问题,但问题极有分寸,譬如说,绝对不会问我们从哪里来。

之后整个下午我和吴楚便待在房间里,或玩手机,或休息一会儿继续玩手机。尽管我们能连上这个所谓的乌托邦网,但这个网络根本无法支持我们手机上的任何一个应用——除了一个多出来的叫“乌托邦社区”的APP。还好我们手机上还有一些单机游戏,使得我们不至于无事可干。

又一次在尴尬中结束晚餐,这一天也算过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若是计算在岛上待着的时间的话,应该是第三天——早上,就像行程安排的那样,古伯驱车带我们环游乌托邦岛。

不得不承认,乌托邦岛是一个大岛。当然,它不会有崇明岛那么大,但也足以装下一个镇子。古伯先将车子开到最近的沿海公路,随后便沿路一直行驶。一路上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可以望见海面,偶尔有树林或山丘遮挡,但就我们所见,确乎是看不到一点其它陆地的影子的。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古伯将车停在了一个港口旁,正是我们来时登陆的那个海港。

“怎么,你们不想下车走走吗?”古伯说着,自己先打开了车门。

站在栈桥的未端,浪花就在我脚下翻腾。放眼望去,真得是一个水天一色,碧海茫茫。莫说陆地与航船的影子,即便是一块礁石也难以见到。港口里也没有一艘船,这下我和吴楚想要离开这个岛的愿望算是彻底落空了。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古伯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沉浸在海风里。

之后车子向内陆进发。古伯要带我们游历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他经常提起且评价很高的乌托邦学院——说是游览,其实也只是绕着学院外围兜一周罢了。让我感到惊奇的是这学院居然用树林作围墙,并且这样的围墙一点也不密实,人可以轻易地穿过树间的间隙进出学院。然这些树又十分高大,使得我只能管中窥豹,因此目前这学院给我留下的印象唯有大而已。我和吴楚坐在车内眺望着,之前的满腔愤慨现已经渐淡了,逐渐占据心头的是新奇感。

“明天你们就可以一睹其真容了。”古伯最后在学院的大门处停了一阵,便驶向下一个地方。学院的大门甚至连个标明学院名称的牌子都没有。

古伯接下来带我们去的地方是自由广场,也是镇上最大的公众场所。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展翅欲飞的雄鹰雕塑,雕塑基座上用了五门语言书写“自由”一词。

梦想塔则是乌托邦岛上最高的建筑,其名称与位于乌托邦学院内的第二高塔理想塔相对应。处在梦想塔的塔顶上,全岛景色可以尽收眼底。

然而我只望得环绕着岛的连绵碧水。这真的是个孤岛。

夕阳

我曾经在初中的实验楼上看过日落——不是在楼顶,看的也不是地平线上的日落。当时觉得快,也没有什么恢弘的气势,就是数息之间便不见了日影。

人们常常将夕阳与时间的飞逝联系在一起,比如李商隐那句妇孺皆知的绝句。大约夕阳确实很美,美地短暂;然而我去看时,却只能感觉到短暂。要说心情,我当时确乎是满怀惆怅去赏的,之所以品不出美者,大概是境界没达到吧。

其实夕阳带给我的情感,并不总是悲的。进一步说,大概与夕阳本身没有什么关系。放学路上望见,便觉无限好;回校前夕眺见,倍感近黄昏。所以,究根是“一切景语皆情语”,是放学与上学赋予我的心情。

然而夕阳确乎是有着它独特的魅力,一种让忧伤油然而生的魅力。夕阳出现之时,正处于白昼之末,黑夜之初,当人们眺见夕阳,惊觉一天将尽,而自己尚一事无成,不禁悲上心头;扩宽到人生的长度,悲感更是不可断绝。于是怅然感慨逝者如斯,回首往昔似水,追忆喜怒哀乐,重审功过得失,然而最后,往往终于自哀无能为力。

除去看到夕阳而联想到时光之短,夕阳本身也是短暂的。许嵩在《海上灵光》中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人在海边发现了一副绝伦的沙画人脸,作品是如此精美,以至于那人一下子就被迷住了。但此时正值涨潮,作品很快就会被海浪吞噬。那人可以跑回家取来相机,但这样只是把作品拍摄下来而非保存作品本身,况且等他跑回来,指不定作品早就被海浪淹没了。最后,他选择留在原地,继续欣赏作品直到作品被海水淹没。“生命中那些带不走又留不下的,往往是最美的。”大约夕阳也符合这个特征,因而常常被人们喻以转瞬即逝的美好事物。

夕阳很美,短暂的美,因为我们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无法阻止它坠向西方的地平线;夕阳很美,忧伤的美,因为我们看到它,就想到自己的过往,想到那些已不可挽回的失去,一如眼前之景。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其实也不是什么境界的问题,大概是夕阳之美并不是肉眼观赏所能体会到的罢。

2018.12.2二稿

发呆

不知道是谁的一句话,“发呆这事若是做得好,便是思考。”

听上去很有歪理,但它确实道出了两者的本质——都是大脑活动。区别在于,思考是有目的的,受主观控制的;发呆则漫无边际,飘忽不定。

姑且还是以“神游”称之吧,毕竟发呆这词带有贬义色彩。我不确定是否每个人都是这样,或许只是我自身的原因,我常常陷入到神游当中去;并且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将这个过程视为一种享受。

该怎么描述神游的体验呢?不知道在哪看来一个词,叫“思维的出轨”,我觉得用它来形容再合适不过。是但丁的神曲,是苏轼的故国神游,思绪插上了羽翼,穿梭了时空;形形色色的事物,唾手可得或梦寐以求的,司空见惯或前所未闻的,像博物馆的展品,又像游园会的花灯,喂饱了空虚的灵魂;它不仅是一场幻想的盛宴,更是感官的狂欢。由是在我看来,神游完全可以视作一种消遣,一种娱乐,甚至一种爱好。

如同风将蒲公英吹散成漫天飞絮般,神游的一大特点正是发散。发散而无意识的思维是能够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的。尽管人类的想象无法超出自己的认知,但神游能帮助我们发掘出深埋在大脑深处,突破了平时思维局限的认知;这些认知再经一番加工处理,即成为求之不得的灵感。公正地说,有意识的头脑风暴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但那势必是搜索枯肠、绞尽脑汁的过程,通常与神游带来的精神享受无缘。另一方面,神游产生灵感的概率不可谓高,因此,抱着功利性的目的进行神游是不可取的;这正如思维的出轨——并非每次脱离轨道都能发现新世界,而出事的可能性却要高上许多。

再次提笔修改这篇文章时,已经过去了四年有多;四年里我接触了更多的人,但是大家普遍都不多有神游的时刻,更遑论上文中提及的种种了。大约我确实比常人更容易陷入遐想,这是由我的性格和习惯等因素决定的。想明白这一点,便也不以自己有一个丰富的精神世界为喜,甚至转而有点惆怅了。

2021.11.16 第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