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快艇停在了游船的舷梯底端。很快,三个人影出现在甲板上。

“报告主席,”在此待命己久的吴建道上前一步道,“除了了莫中和吴楚,桃源社的潜逃分子已被悉数控制。”

龙正涛点点头:“做得很好,武田呢?”

“在另一膄船上正在和桃源社社长交涉。”

“劳烦带我们去一下,谢谢。”龙正涛话锋一转,“建道,你的工作也完成地很出色。”

“主席过奖了。”吴建道只是笑笑。

“那我回船长室先了。”古什作辞道。

“正好为我们两个转移一下火力。”袁森表示同意。

于是古什自个儿先开溜了。吴建道领着两任学生会主席往另一膄船去。

路上,龙正涛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袁森说道:“对了,袁十三,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那这个学生会主席的宝座,是不是就可以还给你了?”

袁森沉吟了两秒,说:“没有己卸任的主席复职的先例。”

“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开创先例。”龙正涛说,“而且你不是已经打破了‘高一学生不能担任学生会主席’的规定了吗?”

“那是校长出于任务需要特许的。”袁森回答,“你就老老实实坐好这个位置吧。”

“有时你这人倒也挺没趣的。”龙正涛摇摇头,“话说回来,我们该怎么处置这帮人?关进巴士底?——别去问校长,校长肯定让我们自行决定。”

“先看看武田西北有什么主意吧。”

吴建道将两人带到了另一膄船的休息室,室内外没有多余人员,连守卫也不设;休息室正中,陶潜与武田西北在茶几旁相对而坐。看他们的样子,相比起交涉,不如说闲谈更贴切些。

“茶好了,请社长用茶。”武田西北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端到陶潜面前。

“谢谢。我不懂你们的茶道,就简单直接地喝下去了。”说完,陶潜便接起茶杯轻呷了一口。似乎凡是这种有一定地位的人都具有临烫不惧的能力。

饮罢,陶潜又说了一句:“真没想到,你还称呼我为社长。”

“当然。尽管我加入了学生会,但我仍然是桃源社的一员。社长,我并非是不想让大家离开;我也是岛外人,我也想回家。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武田西北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恳切,满溢着真诚。

“哦?”陶潜显出几分好奇。

“相信我,社长,大家都会回家的,只是需要等一等。在此之前,请大家先回到乌托邦岛上,像平常一样生活,好吗?”武田西北看向了门外的龙正涛与袁森,“龙君,袁君,两位说是吧?”

龙正涛与袁森其实在门外站了许久了。陶潜与武田西北也早己注意到了他们,但双方都没有主动打招呀。

“是啊是啊。”两人应和着点头,但只有龙正涛发了声。

向龙正涛和袁森投去礼貌性的示意目光后,陶潜转回武田西北,端起茶杯,缓缓说了四个字:“我相信你。”

“谢谢社长。这自然是最好的。回去之后,还有劳社长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

“好。”

游船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再次起航,但航向却与之前完全相反。

“前辈,我们就这样放走那两个人吗?”吴建道如是问武田西北。在任务完成之后,他对武田西北的情感已经上升到了崇拜的境界。

武田西北从俯首凝望海面中直起身:“吴君难道不完得,我们是有意而为之的吗?”

“可是前辈,我仍然不理解……”

“还是叫我武田吧,君知道的,我追求平等的交往。”武田西北挥手打断了他,“让他们离开这里属于计划的一部分。”

吴建道不说话了,转而专注地聆听起来。

“据龙君他们反映,莫君和吴君已经悟到了我的信念,”武田西北顿了顿,“可他们没悟到的是,将要把我的信念变成现实的人,正是他们。”

“可是凭他们两个,怎么够影响整个世界?”吴建道有了新的问题。

“不要小看一个人的力量,何况他们两个是被选定的人。其实自他们登岛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被选定了。学生会倾尽各种手段去接近、影响他们,以在他们心里埋下长久的种子。等他们回家之后,种子就会在恰当的时机生根发芽,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武田西北说话的同时,视线也越来越高,仿佛真的有一棵大树在他眼前茁壮生长。

“哦,难怪前……您要把他们安置在袁森主席的公寓里,又把莫中安排到您的班上。”吴建道恍然大悟。

武田西北笑笑:“是的。君以为任务完成了,实际上任务才刚刚开始……”接着他压低了声音:“莫君、吴君,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第二十七章

远处的海面上,后方的船最终追上了前面的船,我似乎看到了不少人影正在从前者转移到后者上。

吴楚不知道从哪找到一根类似于桨的玩意儿,在他的努力下救生艇与船已经拉开了相对安全的距离。唯一的忧虑是倘若武田西北要来追捕我们,那膄船不用多久就能追上这个救生艇。

我和吴楚都沉默着,沉默的原因多种多样,包括但不限于刚才的口角,武田西北那席话带来的冲击,以及对桃源社往后命运的担忧。

“我来划吧。”我从吴楚手中接过桨——姑且就称这玩意儿为桨了,承担起划船的工作。在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我终究还是少了点勇气与决心。但我也承认吴楚的考虑是最合适的。没关系,懦夫就懦夫吧,懦夫也有其存在的理由。

似是感应到了我在想什么,吴楚突然说了一句:“你并不是懦弱,你只是非常谨慎而己。”

我笑了。“谢谢你,吴楚。”我说。

“不用谢。”吴楚很是潇洒地一挥手,仿佛也将之前的一切一笔勾销。如此一来,艇上的气氛不觉中便恢复了正常。

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马达的声音。我和吴楚连忙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般快艇自乌托邦岛的方向破浪而来,艇上的人打着手电,等他们近了,我便能借着电光辨出一些熟面孔:龙正涛、古什,甚至还有个袁森。

“这下没了。”我干脆松手,一下瘫在救生艇里。

吴楚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我看见他腰板一下挺地笔直如松。他并没有言语,估计已经把全部精力集中在了视听上。

快艇果然是冲我们而来,它优美地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停在了救生艇旁边。“嗨。”不知为何,我此时反能镇定自若,甚至主动给他们打了招呼。

艇上三人见我这般,一时反而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之后,龙正涛代表他们做出了回应:“嗨。”

“怎么不见校长?这种关键行动不应该由他亲自指挥吗?”我又问。此刻我真想抿一口茶。

“校长他当然不会来,”龙正涛说,“对桃源社的调查一直都是学生会的自主行为,校方完全没有介入与干涉。”

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不过,我表面上并不表露半点惊诧:“说的好,我猜你们之所以来追捕我们,除了执行任务之外,更多的是躲避那些烦人的女生吧?”

“不,她们并不烦人。”古什立即反驳。然后龙正涛和袁森一齐瞪了他一眼。

“好了,废话不多说,想必你也知道我们赶来的用意了吧?我就不多费口舌了。”意识到被我先发制人己久,龙正涛总算夺回了对话的主动权。

“想必你们也清楚我们的立场与态度,那我也不多说了。”我有样学样。

场面僵持了一小会儿,我借着这段精神上的闲暇留意了下吴楚。吴楚虽然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暗地里已经把桨紧紧攥在手中,整个人处在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我估计一旦沟通失败,他第一时间就会出手。

“你们为什么非要离开乌托拜岛?”袁森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你们为什么非不让我们离开乌托邦岛?”我原话送回。

“得了,我们还是直接动手吧。”龙正涛无趣地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便作势要开船。

“等等,”我突然开始慌了,倒不是担心他们把我们怎么样,而是怕吴楚轻举妄动,“我理解你们的难处,武田西北跟我讲过。但我想说,你们这样做也不是办法。就算你们成功阻止了所来外来学生离岛,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岛难免也是要被外界发现的,无论你们的屏蔽技术再高都好……”

我越说越快,以至于后面有些口齿不清,于是我干脆停下来,快速理了下思路,然后重新组织语言道:“依我之见,一味地逃避不是办法,乌托邦岛应该做好融入世界的准备。防止被他人同化最好的办法就是同化别人,如果乌托邦岛要在世界的洪流中保存原貌,那就要积极向世界宣传和推广自己的学校模式,让地球上每一所学校都变成乌托邦学院。我想,这大概就是西北君的信念了吧。”最后一句其实是说给我自己听的。言讫,我都佩服我自己,不光因为这演讲家级别的造句能力,而且,我似乎也在说这看话的过程中有所顿悟。

“啪,啪,啪”龙正涛三人鼓起了掌。“说的不错,莫中。恭喜你已经从乌托邦学院毕业了,校长非常欣赏你们,你们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哈?”我作迷糊状。但我隐约感觉到事情已经出现了转机。

“虽然学生会不许外来学生离岛,但也并非不可以做一点点变通。”袁森的话证实了我的预感。

“走吧,我们没追上你们。”龙正涛说完,发动了引擎。快艇再次在海面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孤线,与之前的一道恰好组成一个正圆。

“对了,如果你们想尽快得救,那就往十点钟方向划。”在这个圆的始画点,快艇又停了下来,古什冲我们喊道。

“欢迎有空再来乌托邦岛做客!”随着袁森话音落下,快艇再次发动,这次径直消失在了海面上。

我和吴楚又回到了初始时那样——夜很深了,救生艇平稳地起伏在海面上。有所不同的是,现在我们好歹有把桨。

没有顾虑太多,我和吴楚采纳了古什的建议,反正我们自己也弄不清方向。可又由于只有一把桨,救生艇总是在不断打转,我们也很难确保前进的方向是十点钟方向。四周的海面与夜空都很干净,任凭我们怎么划都丝毫不变,如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在原地转圈的感觉,这种感觉再进一步发展就成了惆怅了。

“对,手机!”吴楚突然一声惊呼,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我随即也意识过来,摸了摸裤袋——手机仍在。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手机都有着充足的电量。

但我和吴楚也发现,虽然离开了乌托邦岛,可古伯对我们手机通讯功能的屏蔽并不会随之解除。再说这里茫茫大洋,哪来的信号供你打电话。

“没关系,我们会得救的。”空欢喜一场,我尽量不使失望写在脸上,也试图阻止吴楚显出沮丧。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吴楚一向都是个乐观的人,起码比我乐观的多。“这是当然的。”他说。

我们在无言中交替划了几轮船。“其实这件事,可能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吴楚抬头望了下月亮,“如果校方确实不介入这件事的话,那么与桃源社斗争的就只有学生会了。而且这场斗争应该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啥?”我一时半会搞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学生会可能早就察觉到桃源社的意图了。毕竟这个社团的组成成员全是岛外学生,太过敏感,被注意到是迟早的事。因此,学生会也一早就对桃源社采取了行动,起码在我们登岛之前就已经采取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奇怪地看着吴楚,纳闷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你真的觉得,我们与袁森一同分在南开轩只是偶然吗?”吴楚反问我。

他这下倒是问醒我了。我立即便联想到,在入学的第一天,武田西北也是主动来接近我并与我交朋友的。这些细节看似平淡无奇,实际上则是精心的安排。

我于是与吴楚交换了一下情报。“果然,我们把这两个组织都想简单了,”吴楚若有所思,“看得出桃源社一直都不留余力地做着有关逃离的工作,学生会也从未停止对桃源社的调查。桃源社固然谨慎,但他们没想到他们最大的阻力不是校方而是学生会。这也许今天行动失败的根本原因。”

“桃源社自以为已经渗透进了学院行政机构的各个层面,不想自身内部早就混入了一大批学生会的卧底。”我跟吴楚分析起来,“武田西北,吴建道,还有行动组的那群人,估计全是学生会的人。这样纵使桃源社的计划再完美,离开了行动组终究也是徒劳。”

“不仅如此,”吴楚补充道,“桃源社还让武田西北和吴建道进入了最高指挥部,他们的所有计划无疑都暴露在了学生会眼皮底下。一举一动都被对方知晓地一清二楚,桃源社当然是不会成功的。”

“那么问题来了,学生会为什么不一早动手呢?”我提出了一个疑问。

“等证据收集足了,再一网打尽呗。”吴楚说,“在今天直接把一船人全端了,多省事啊。”

“那,我能不能这样理解,出海航行其实只是学生会给桃源社设计的圈套?”

“岂止出海航行,学生会挖的坑多着呢,多到简直可以拍一部谍战片。”吴楚啧啧。

我又想起那天去古伯家窃取资料。当时我觉得事情顺利的可疑,现在看来果然事有反常必为妖。

“这么说来,古伯电脑里的三个加密文件大概也是学生会特意为桃源社准备的。还有吴建道身份的暴露,看似偶然,其实也在学生会的计划之内,目的是迫使桃源社提前行动。”我恍然大悟。

“是的,”吴楚点点头,“我们至今都说不清楚,有多少事情是学生会预先安排好的。可能一切从未离开过学生会的掌控之内。而我们,也不过是双方博弈中的两颗棋子罢了。”

“难道说,我们自入学之日起,就一直在桃源社和学生会的掌控之下?”

“几乎可以说是的。我们无论对哪一方都至关紧要,所以我猜测不仅桃源社,学生会也对我们心存愧疚,这大概也是他们最后放我们走的真正原因。”

“这样吗。”我笑了。我当然不信龙正涛那什么从乌托邦学院毕业的鬼话。

我掏出手机确认了下日期,即将过去的今天是十月十七日,我和吴楚总共在乌托邦岛上待了一百八十个日子——这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我记成了上学的天数。真要从登岛之算起的话,应该有一百八十六天。

半年的乌托邦学院生活里,我学到的不敢称多,但见识到的新事物确乎是不少的,几乎抵得上我之前十六年人生的全部所见所闻。但无论怎么样,如今这一切都结束了,我想我也不会再踏足这座岛了。

无意间点开相册,我发现我在乌托邦岛上拍过的照片屈指可数。可能我的到来没有给这座岛留下什么痕迹,这座岛也不会给我烙下什么印象罢。最新的一张照片,俨然是社团活动周那时,我与任君爽在活动场地的合影。

哦,我相信,即使学生会动员整个组织对付桃源社,任君爽也绝对不会参与进去。她那么可爱那么善良,对谁都那么好,又怎会做这种事情呢。

面对着长按照片弹出的操作菜单犹豫了半晌,我终究没有点下删除选项,这倒不是我缺乏删除一张照片的勇气——真是的,本来美好的回忆就不多,干嘛还要忘掉呢。

“古什诚不欺我!”一直密切地关注着海面的吴楚忽然一声大喝,是激动的那种。我当即循他所朝的方向望去,一艘轮船的轮廓清晰可见。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喊呼救,好在在我喊出声之前吴楚就用一套更聪明的方向打断了我——用手机的闪光灯发出了“SOS”的灯光信号。

求救颇有成效。那膄船很快改变了航向,把我们接了上船。这是一艘开往美国东海岸的澳大利亚籍货轮。尽管我们仍身处异国他乡,但就某种意义而言,我们已经回家了。

“莫中,”上了船之后,吴楚又开口道,“看过《海底两万里》吗?”

“看过。”我点头。

“我感觉乌托邦岛就像是‘鹦鹉螺’号,校长就如同内莫艇长……”

“不是……尼摩艇长吗?”我问,似乎关注错了重点。

“音译问题,不用在意。”吴楚摆摆手,继续说,“他们有许多共同之处。比如,都建造了在当时看来十分超前的高科技物体,都躲在上面与世隔绝……”

我补充道:“都不许外人离开。”

“对。而他们这样做,也都是为了心中的信念,尽管这种信念并不被外人理喻。”吴楚的表情忽然变得困惑,“该怎么评价这种人呢?固执?还是坚定?你知道,这两者虽然字面意义界线分明,可实际评判一个人时,我们往往很难断定他属于哪一种。”

“谁知道呢。”吴楚的问题我答不上来,但是打岔我还是可以的,“照你这么说,我们便是阿龙纳斯和康塞尔,大概我们还缺一个尼德兰。”

“我认为把晴雨比作那个自大狂并不合适。”吴楚笑了,成功被我拉出纠结的泥潭。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吴楚接着话锋一转。

“什么事?”

“袁十三的最后一句话,只有十二个字。”

第二十六章

这座岛上并不怎么流行打电话,至少在乌托邦学院里是如此。自我登岛以来,这还是我头一遭接到学生的电话。

“什么?吴建道是什么?”我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他是个卧底!”曾子路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我解密了剩下两份文件,发现《外来学生登岛记录》里并没有吴建道的相关记录。我觉得不对劲,又打开《在院学生数据库》查找吴建道的资料,资料显示他是岛内住民,在两年前就已经入学了!”

“难怪他突然要退出最高指挥部。”我说。

“最致命的是,他已经掌握了我们的所有情报。还有,营救冯武的行动也是他策划的,小心是个圈套!还有,帮我通知最高指挥部的其它人……”

我猛然抬头,仿佛望见吴建道领着一群人从远处向这边赶来,当下顾不得曾子路后面说的话,拉起冯武就是跑。

今天是周日,按理说学院里应该没什么人,但我现在只觉哪里都是人,三五成群的人,他们并不走动,就待在那里像在等待着什么。我一点也不含糊,远远地望见这些人,立即换边跑。可这些人似乎已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任我跑地再快反应再灵敏,始终也只是在原地打转。更糟糕的是,这个包围圈似乎在逐渐缩小。

我和冯武实在是跑不动了,决定更改策略,转身闪进了为数不多还在开门营业的一家店铺。

然而,进店的一瞬间,店内熟悉的布局与装潢,霎时使我愣在原地。须臾,从里店出来的面相邋遢的中年男人证实了我的猜想:“欢迎光临七十三号甜品店。——莫中?”

既然是熟人,我也不怕直接开口了:“马叔,能否借我们暂避一下?”

这样说其实需要极大的胆识,而我这极大的胆识来源于我对马叔的信任,一种突如其来的、没来由的信任。

马叔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不出我所望地点点头:“你们快进来。”他甚至没有问一句缘由。

“谢谢。”我说道,忽而有些睁不开眼。

马叔让我们躲进店里的杂物房,又给我们指明了几处可以藏身的地方,方才关门离去。我和冯武待在里面,呼吸久久不能平复。

说实话,以马叔坦诚的性格,我对他并不是很放心;但是兴许由于我给他打过工,我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种信任慢慢变得强大,消除了我心里的紧张感。不禁想起那天我愤然离开马叔的店,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不想如今我不仅加入了桃源社,还在这种场合下回到了这里。对此,我只能感慨命运弄人了。

从头到尾,马叔都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迁怒于他了。满怀着愧疚,我却没有向他道歉的打算。马叔肯定不会在意这件事的,我想。

冯武始终一言不发,尽管这有可能是他脸上化有妆的缘故。我也不去搭理他,我对他最多只有几分同情罢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店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听上去像很多人进来了,马叔还特意高声说了句“欢迎光临”。

来者不善,我和冯武立刻躲到一个大纸皮箱里,心跳重新加剧起来。

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大,我清楚地听见其中有吴建道的声音。接着,杂物房的门缓慢地打开了。

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我想即便被发现了我也不会有那么紧张。所幸门只敞开了十几秒,就“砰”地一声关上了。

等到那群人的声响都消失了,马叔敲门告诉我俩来搜查的人都走了,我和冯武才敢从箱子里爬出来。马叔问我要不要出来,我回复说怕有埋伏,还是再待上一阵吧。

此刻我才想起兜里的手机,掏出视之,几个最高指挥部的成员总计已经给我发了逾百条消息了。我理了理思绪,先给他们发了条消息说用我的处境。

陶潜立到予以回复,大意是让我们就待在这里不要走动,他去派人来接我们。不过,这需要等上一定的时间。

在这种每一秒都格外漫长的场合,时间的流逝已不再重要。我神游着等了不知多久,后面直接玩起了手机。冯武似乎并没有手机,就在那里闲坐着,仍旧不吐一字。我忽而有些佩服他,沉默固然是一个人常有的状态,但长期不间断的沉默就是一种本事了。

把《Musiz》里的所有乐曲差不多都玩过一遍,我还未等到来接我们的人。犹豫了半晌,我点开了《诗经》。

进入主界面的瞬间我迅速瞄了一眼消息提示——没有收到新的消息。这使我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我进入游戏大厅,想随便匹配一局玩玩,下一刻就收到了“你若成风”的消息:“有空吗?”

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我暗自苦笑道果然还是逃不掉吗。还未思量好怎么回复,或者说回复与否,对方又发来一条:“我还欠你一次对战,可别让我没机会还。”

原来这学院里还有一个人记得我。这并不是说任君爽对我有什么特殊的感情,绝对不是,而是这姑娘就是如斯善良,如斯守信。我都快离开这座岛了,可不能让这岛上还有人惦记着我——当然,不是那种意思的惦记。

想着,我忽然充满了决心,敲击屏幕回应道:“那就现在还吧。”

论诗词积累,我绝对不是任君爽的对手,但这局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任君爽刻意让我的关系,我居然和她不分伯仲。并不宽敞的杂物房里一时被我和任君爽念诗的声音充斥满,冯武听见了也没有大惊小怪,把头一转后继续着他的沉思。

这局游戏玩了我将近半小时,最终仍是以任君爽的胜利告终。其实期间我们都有很多次击败对方的机会,只是似乎彼此都留手了。

“还来吗?”任君爽问我,“反正在医院里也无事可干。”

我以为卸下这最后的心理负担,大概就可以无所顾虑地离岛了……等等,有什么不对。“君爽姐怎么了?为什么会在医院?”我忙问道。

“没什么事,小病而已。”

我原本想发“别骗人啦,昨天义务劳动就没见到你,小病会待这么久的医院?”,但还没打出一个字就作罢了。必须承认,我的心为此波澜了一阵,可那也只是一阵波澜而已。任君爽病了又如何?难道你还会因此取消离岛的打算吗?

最终,我仅向任君爽发送了一句“保重身体”,连“再见”都省了,接着迅速登出了《诗经》。

退出游戏之后我才发现陶潜又给我发了几条消息,说最高指挥部开了场紧急会议,决定将行动提前到今晚,以免晚生变故。吴建道是卧底这件事对桃源社的冲击几乎是致命的,我完全能理解最高指挥部的决策,不过……拜托各位先把我接走啊喂!

陶潜随即又充满歉意地向我解释,由于召开了紧急会议,行动组的人将晚些到达,至于多晚他也不清楚,反正不会比登船行动晚就对了。

敲门声咚咚地响起了。我立刻警觉起来,直到马叔的声音解除了我的警戒:“莫中是我,来开开门。放心,外面没人。”

我缓慢地向门口踱去,思忖道马叔不会是要赶我们走吧。打开门一看,果然不是。马叔端着两盘X0酱捞面,面带那种农民工所特有的憨厚笑容,对我说:“该吃晚饭了,你们一定饿了吧?马叔请你们吃捞面……”

感动。我怎么能不感动。我接过马叔送来的面,刚道完谢,马叔又递过两瓶汽水。我犹豫着要不要再表示一次感激,马叔却留下一句“慢慢吃,不够还有”,不等我反应过来就把门关上了。

此刻我才惊觉原来已时至傍晚了。被抑制已久的食欲遭这么一刺激,终于是得到了释放。我顾不得形象,直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冯武较我拘谨一点,但吃相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饱腹之后我恢复了精力,但已经没有心思去玩游戏了。最高指挥部的成员每隔一段时间就向我汇报一次情况,使我心中升起的焦躁一次又一次地被压制下去。终于武田西北告诉我他们已经到了,此时手机屏幕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是九点二十六分。

我本着谨慎的原则,要求武田西北检查一下周遭。武田西北很快回复周围安全。我于是起身,先走过去戳了戳冯武:“该走了。”然后弯腰拾起餐盘,打开了杂物房的门:“马叔,我们该走了。”

马叔闻声赶来,用不是很大的声音说:“走了?你们确定那些人已经离开了吗?”

“嗯。”我说完,把餐盘递给了他,“谢谢你的照顾,现在我们安全了。”

“那好……”马叔接过盘子,目送我们向店外行去。在我们即将出店门之际,他忽然又高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我顿了一下,转过半个身对马叔说:“马叔,谢谢你……我…我…再见。”随后落荒而逃般地出了店门。

犹豫了那么一瞬,我最终还是没能把那句“对不起”说出口,虽然我自感“谢谢”已经包含了前者的意思。如果所有的道歉都可以用一句谢谢代劳的话,那该多好啊。哎,莫中啊莫中,你始终还是一个缺乏勇气与决心的人呢。

刚出店门走了两步,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搭在了我肩上,吓得我差点当场去世。

“莫君别怕,是我。”武田西北的身形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时间不多了,两位先上车。”

车是指一旁的自行车。“座位可能坐着不是那么舒服,请两位先屈就一下。”武田西北说着,自己先骑上了去。

桃源社派出了五名行动组的成员来接我们,来者人手一辆自行车,我坐在武田西北的车的后座上,冯武则由另一名行动组的成员载着。夜幕下,五辆自行车悄然飞驰出了乌托邦学院。

“我们是直接去港口吗?”我问武田西北,他们骑行的速度非常快,我不得不把身体前倾些,好让武田西北听到我的话。

“是的。”武田西北大声答复我。“其余的撤离人员都已经聚集在那附近了。”

鉴于高速骑行时分心的危险度,剩余的路途上我也不好再打扰他了。九点四十分,行动组的成员们载着我和冯武驶入了港口附近的树丛里。这里如武田西北所言,挤满了准备撤离的人,其中四人尤为突出者,赫然是陶潜、曾子路、张旖玲和吴楚。

“任务顺利完成。”武田西北下车,向陶潜报告。

“干得不错。”陶潜早就发现我们了,他一直注视着我们进来。

“莫中!”吴楚才意识到我来了,当下张开双臂就想来个拥抱。好在他旋即也意识到这不太合适,于是又中止了这个动作。

张旖玲看了下时间:“还有十九分钟。”

吴楚随后向我解释,看管港口的人十点钟才下班,到那时我们方可动手。港口的管理实际十分松懈,等看管的人下班以后,我们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一旁的灯塔——武田西北计划直接攻占它,切断其上的警报系统,如果有必要,再把探照灯关了。

宣告动手的时刻终于到来。武田西北带领一部分行动组成员率先向灯塔进发。在确认了灯塔里无人之后,他们采取了一种更简单粗暴的方式——切断电源。随着探照灯的熄灭,树丛里剩余的人顿时鱼贯而出,直扑港口。陶潜已经做了指示,从左往右数第二艘船就是我们的目标。

我们在前,武田西北带领的部分行动组成员断后,撤离大队浩浩荡荡地开向目标游船。登船梯已经下放到了栈桥上,只是登船口简单地拉了几条警戒线。这些自然都不在话下,所有撤离人员很快都登上了船。到目前为止,整个行动算是十分顺利了。

桃源社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众人正要额手相庆,忽然闻得岛内警报声大作,若干手电的光束就浮现在了港口周遭。

我们的行动终于被察觉到了吗,不过似乎已经有些迟了。“船长在哪里?马上去开船,收船梯。”陶潜当机立断,话语中并无紧张感。

船上的灯光在一瞬间亮了起来,船梯也开始缓缓地收起,甚至我们还能听到船锚的锁链卷动的声音。我倚在船舷上,望着逐渐赶来的警卫,忽生好奇他们看着我们在眼皮底下溜走会有怎样的感想。

“莫见,我们成功了,为桃源社欢呼!”听见这声音,不用看我就知道是关门。

“是啊,成功了。”我微笑。感觉就是突然间的事情,我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离开乌托邦岛了。也许我现在应该为此感慨一番。

“我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吴楚站在我旁边,同样望着姗姗来迟的追兵,说了一句。他的话应该还没完,但确乎是说到这里就打住了。

我拍了下他:“别乌鸦嘴,吴楚。”

船缓缓地启航了。即便追兵们现在登上另一艘船来追我们,也得落下一大段距离,对了,其中好像有吴建道的身影。“再见了,无间道!”关门冲着他喊了一句,惹得我们一阵发笑。我听到了一个女孩的笑声,这时才发现关门身旁站着晴雨。

结束了,都结束了。我在船身颠簸的摇晃里想道。

结束了……吗?

船长忽然冲出船长室:“陶潜呢?陶潜在哪里?转告他这膄船的燃油不足,无法供我们航行到目的地!”

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起。几乎是下一瞬间,后方的甲板一阵骚乱,其会几个最高指挥部的成员从后方跑了过来,话语如同尖锐的警笛传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武田西北叛变!行动组叛变!所有人,保卫船长室!”

武田西北?我一下怔住了。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是他然费苦心让我加入桃源社,是他不辞劳苦为桃源社赴汤蹈火,他怎么可能也是卧底?

船长逮住陶潜并告诉了他燃油不足的问题,换得的是后者坚定有力的四个大字:“全速前进。”陶潜简要地作了下指挥,然后找到傻掉的我:“莫中,吴楚,你们从另一侧绕到船尾去。船尾有救生艇,这是眼下唯一可能离开这膄船、离开这里的途径。”

“我……”其实我压根儿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说了个字。陶潜见状又打断道:“没时间可以浪费了,现在行动组有二十来人,我们有六十多个人,还能僵持一会儿;等岛上的人追过来,就再没有机会了。听我说,莫中,桃源社欠你们的很多,所以我把这个机会留给你们。关门,晴雨,你们随他们一起去。”

我随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另一艘船也已经发动,直追我们而来。

但我仍在犹豫——我就知道我这该死的性格迟早有一天会误了我。“好的,我们走。”吴楚替我做出了决定,拉着我就要动身。

关门和晴雨紧跟上我和吴楚。另一侧的甲板上鲜有人迹,因此我们很顺利地接近了船尾。此时放眼望去,乌托邦岛已是天际线上很小的一个点了,但追兵的船却在视界中愈发显得庞大。

我们四人跑到了目的地,通往救生艇的舷梯顶端。但是一个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正是武田西北。

“让开。”关门难得如此生硬地说话。

“我为什么要让开?”武田西北笑了,就是那种很平常的笑容,“几位请回吧,此路不通。”

“你为什么要背叛桃源社?”所有的不解、疑惑,此时突然都转化为了愤怒,我因而得以怒目圆瞪。

“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我本来就是学生会的人,加入桃源社只是任务之内的事而已。”武田西北敛起笑容,此刻的他看起来十分有最终Boss的派头。

“哼,你们这些岛上的人永远也不会理解我们岛外人的需求。”

“话不能这么说,莫君,首先我也是从岛外来的,我完全理解大家的乡情;其次,莫君不也曾说过如果没有这些事说不定还挺喜欢这里来着?”

我被他说得一时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重新组织了词句:“随口说说而已。”

“不,我看得出来,莫君当时是发自真心的。”武田西北轻轻摇头,“其实我对莫君也是很真诚的。我可以保证,我跟莫君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我表面上作嗤之以鼻状,但心里还是飞快地过了一遍武田西北说过的话。突然记起那天我问他的信念是不是帮助所有岛外学生离开乌托邦岛,他轻笑着回答不是,现在看来他果真没有说谎么,呵。

“不过现在,几位请回吧。恕我真的不能让几位离开。”

关门终于失去了耐心:“再不让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关君,我并不想与君较量,”武田西北失望地叹了口气,“但倘若君一定要动手的话,我也只好奉陪了。”

关门懒得再跟他废话,索性一拳挥出。武田西北略一侧身,险险地躲了过去。

“得罪了,关君。”武田西北低声说完,不再保持防卫姿态,他也开始进攻了!

武田西北一出手就使我骇然,这身手,这劲道,一看就知道是某种武术。没想到这家伙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一展现起来就能吓死人。相比之下,关门仅仅学过一点功夫,全仗着强健的体格才勉强与武田西北扳平。

“你们快走!不用管我!帮我照顾好晴雨!”关门一声怒吼。对手的强大已经不容许他片刻分神了。

闻言,武田西北的反应甚至还快过我们,当下几欲冲舷梯而来,好在关门下一瞬就拦住了他。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吴楚拽着爬上舷梯——可惜了,我原本还想欣赏一场紧张刺激的对决来着。

数息之间我们就下到了救生艇上。晴雨抬头望了一会方才下来的地方,忽然又爬上了舷梯:“你们走吧,我要跟我哥待在一起。”

“关门兄是你哥哥?”我又惊了,这次只是单纯地惊愕。

看关门平日对谁都大大咧咧,唯独对睛雨格外温柔,我一度还以为他们是情侣,不曾想其实是兄妹。

吴楚则比较果断:“晴雨,回来!你哥让你好好地跟我们待在一起!”但晴雨反而攀得愈发显快了。

我也攀上了舷梯:“我也要去帮关门兄!”连晴雨一个女孩子都有勇气回去与全社人员共同进退,我又有什么理由逃避呢?

然而我不及爬出一步,就被吴楚扯回了艇上:“醒醒!莫中!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

“别人都在为自由而战!我们有什么脸在这里苟且偷生!”我忽然义愤填膺,生平第一次对着吴楚吼道,“我做了一辈子懦夫,难道就不能让我勇敢一次吗?”

“你这是鲁莽,才不是勇敢!”吴楚毫不客气地吼回我,声音还要胜我一筹,“我们是桃源社最后的希望!只有我们逃出去,其它人才有可能得救!你现在回去无疑就是断送全社人的希望!”

各自对彼此吼过之后,我和吴楚都不说话了,只是大口地喘着粗气。“对不起。”我说。

“对不起。”吴楚也说。

呼吸稍微平缓了些,吴楚问我:“走吗?”

我抬头,最后望了一眼甲板。“走吧。”

吴楚解开系在救生艇上的绳索,救生艇旋即脱离船身,漂向了茫茫大海。

“再见。”我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不知道是给桃源社的社员们,还是给乌托邦岛。

第二十五章

“下面进场的是代码为E06122的STU班,他们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当我们班的方阵行到主席台前时,主持人立刻念起了预定好的入场词。不得不说,这入场词真Low。

但是话说回来,在我们班的方阵中,确乎是人手一把羽扇的;阵首领头摇旗的麦茵蕾和陈学宽甚至身着汉服。本来我们的“装备”中也有纶巾的,但麦茵蕾嫌那玩意儿戴着太傻,最终没有用上。

方阵停驻在主席台中间。全STU班按照预定程序喊出口号:“Struggle Towards Unique.”随后很是潇洒地一挥羽扇,缓步离场。

感到尴尬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我这种患有尴尬癌的人。其实纵观所有班级,我们班的入场表演算是中规中矩的了,有个最让我印象深刻的班是边踏着步边喊着“一二一”进来的,尴尬二字大大地写在每个人脸上。

自登岛以来,我首次感到了时间飞逝。下周的同一时刻,我很有可能正在前往登船的路上,或者已经在船上了。换句话说,我在这个学院,这座岛上待的时间,很可能已不足一星期了。

这样想并非是出于对这里的留恋——当然也许有一些留恋的成分在里面——而是离开任何待过一段时间的地方固有的感慨。可能人的骨子里就对熟悉事物的更替存有抗拒吧。

哎呀,我怎么又开始思考人生哲理了呢。今天是运动周的第一头,我应该满怀兴奋与激动才对啊。

由于学院班级众多,入场仪式需要用去整个上午。学生倒也不用一直看着,走完自己班的过场后就可以爱干嘛干嘛去,田径场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同时观看。

作为持续一周的运动盛会,其提供的运动项目是丰富多种的,篮球联赛也合并到运动周内举行。所有运动项目的报名均遵循自愿原则,而作为一个电竞科目的班级,STU班不才,举班仅有六个人报名参赛而已。

我一介废材,就不掺和进去找虐了。不过有个新增的比赛项目我挺想试一下的,叫“手部极限运动”——好吧这其实是戏称。大概是为了迎合沃克社音乐游戏《Musiz》的问世,学院开设了音游的竞赛,据说还制造了专用的比赛设备。在我看来,把玩音游当作运动是没什么不妥的,如果玩的还是魔王曲,称为“手部极限运动”也当之无愧了。这也是我最终放弃报名的原因。

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在人山人海中找到吴楚。吴楚早就走完过场了,可他说他想看完这入场式,我只好陪他看。

参加入场式的班级尽管设计多种多样,时间一长我难免也会审美疲劳的。更糟糕的是,我们所站的位置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我和吴楚就在过分绚烂的阳光的灼烤之下一直待到入场式结束。其时我自感已濒临中暑,放眼吴楚却仍然精神抖擞,连汗也不多出一滴。专注到了一种境界大概就像他这样吧。

学生会会长,龙正涛庄重地宣布:“第二十六届乌托邦学院运动会,正式开始!”至于校长,他也在人群中站着呢。

有趣的是,这句话一说完,场上人群反而一哄而散了。这不能怪谁,今天的太阳谁顶得住啊。

学院开运动会,饭堂也没闲着,这次是每餐加送一个鸡腿,运动员还能凭证半价用餐。

我和吴楚浏览了一下赛程表,记下了有各自班级成员参加的项目,两个班加起来还不足十项。

突然,先是我,再是吴楚,我们的一边肩膀各搭上了一只手,紧接着关门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了:“莫兄,吴兄,好久不见哈。”

“是啊。好久不见,”我笑着回答道,大概也只有关门我才能如此自然地回应了。

“两位有参加什么竞赛项目吗?”一番别具一格的问候之后,关门放下了他的手。

我和吴楚对视了一眼,一起摇头。

“那两位来看我的比赛吧,”关门话锋一转,“有莫兄和吴兄来捧场,我一定能表现地更出色!”

“一定,一定。”我和吴楚连连应允。

关门倒也挺厉害,一个人就报名了四个运动项目,分别是男子400米短跑、男子2000米长跑、男子跳远和男子铅球,其中400米短跑项目正好在今日下午。

“那就说好了,两位到时一定要来啊!见不到莫兄和吴兄我就不跑了!”关门又拍了拍我们的肩方才离开。他最后说这句的那股较真劲,让人难以认为那是句玩笑话。

今天下午的赛事主要是径赛,我和吴楚需要去看的只有武秀荣的100米,关门的100米还有吴楚班上一个女生的400米三场比赛.余下的时间,我们则打算消磨在到处闲逛上。

在以前学校,我从来就没有好好参与过一次校运会。除去给本班运动员捧场及加油呐喊以外,其它时候基本窝在大本营里打牌,或者偷偷玩手机。如今在这异国他乡,我反倒珍视起这体育盛宴来了。

好吧,说到底,是这场运动会很有可能是我们在乌托邦岛上最后的快乐时光了,我们当然不能用无聊来糟蹋它。

建立在自愿报名的基础上,站在场上的基本都是各项目的精英,因此每场比赛都不失精彩。男子100米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开始了,然后数息之间便结束了第一场比赛。这时我和吴楚甚至还没走到田径场。

武秀荣的奔跑速度对得起他的急躁。他在初赛第三场中一马当先,并且一直保持到了最后,轻松入围复赛。我赶到终点时,STU队的一众队员已经在给他端水递纸了。

到关门上场的那场男子400米初赛时,田径场的一大部分都被桃源社的社员占领了,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关门在桃源社里如此受欢迎。号枪一响,别人都如离弦之箭脱出起跑线,关门却要先扫视两旁的观众,等发现了我和吴楚之后方肯起跑,起跑的同时还不忘向我们招了招手。尽管整个过程可能还不足一秒,但在短跑这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比赛中可是相当致命的。起步晚于别人,关门也没有刻意去追赶,全程都匀速地跑着,最终仍然赢得了第二名。关门冲线以后,我看到晴雨第一个上去给他擦汗。

至于剩下的那场女子400米,就是吴楚的事了,我只负责陪看。

看毕计划好的三场比赛,这个下午还余下将近一半的时间,吴楚就带着我去篮球场转悠。最多人围观的那场比赛,我好不容易挤进人群望了一眼,大概知道了人多的原因——这里是学院“篮球双侠”王亦云、段梓首所在班的赛场。

必须承认,这两个人在篮球方面是颇有造诣的,不过大抵是出于石蕊事件的原因,我并不是很想观看他们的比赛,遂拉着吴楚去别的场逛了。

除了最后一天晚上南区体育馆将举行篮球赛的决赛以外,运动周的晚上并没有安排比赛项目,学生们可自行组织活动,也可前往学院议事厅观看电影。

这个晚上,我参加了辰月社举行的社团派对,然后在派对结束之时向社长申请退社。我的卡里还余两百多乌托普,怎么算都够我过上一周的了。万一七天后我还没离开这个岛,那到时再说吧。

退出辰月社并不如退出STU队般顺利,主要原因是不死司马和分部里的一大部分人都极力挽留我。我编了一大串理由,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他们。说心里话,我也有点舍不得他们,尤其是不死司马,这个我在乌托邦学院里结交的可能唯一的真正的朋友。但既然我已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岛了,我就有必要断绝这里一切与我有关的联系,尽量使我的消失悄无声息,当然我清楚这不太可能。

“再见。”不死同马神色凝重地跟我道别,没有握手。我们始终都做不到真正的朋友。

在之后的几天里,我和吴楚按既定计划看完了几场要看的比赛。武秀荣和关门都顺利晋级各自所在项目的决赛,不同之处是武秀荣遗憾止步第四名,关门则捧得亚军归。这就让我对后者刮目相看了,不过想到关门开朗的性格与健壮的体魄,这着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STU队的队长,麦茵蕾,出乎意料地报名了跳远项目。本来以她的身高我并不看好她,但麦茵蕾成功用实力使我改变了看法。尽管最终她没有拿到奖,但能进入决赛也算颇为不错的成绩了。

我还特意去看了一下音游竞赛,“手部极限运动”果然名不虚传。真心佩服那些能轻松应对高难度曲目的高玩们,我光是飞快滚动的谱面都看不过来,更甭提以同样的速度按下按键了。当乐曲进行到高湖部分,我的所见中一些参赛者的手部甚至出现了残影。惊叹之余,我能做的也只有在心里默默地膜拜了。

哦,对了,不应忘记介绍运动会里最受欢迎的项目——女子100米自由泳比赛。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这绝对是最多人观看的项目,没有之一。起初我并不怎么想去看,但吴楚硬拉着我往游泳池走,我只好就着他。然而结果是,赛场被以男生居多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地密不透风,等我和吴楚好不容易挤到一个勉强能看到赛场的地方时,比赛早完了。

十月十五日,星期五晚,运动周己接近尾声,仅剩的一场比赛便是眼下即将举行的篮球赛决赛。

在全院师生几乎齐聚南区体育馆等待开场之际,我和吴楚则在赶往桃源社最高指挥部的路上。武田西北于今天早些时候通知过我,今晚最高指挥部有一场会议。看他那紧张又激动的样子,我预感到我们撤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一路上连行人都不多一个。最高指挥部的成员都到齐后,陶潜起头就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出航用的船只已经停泊在港里了。”

投影仪放映出海港的照片。“这是行动组的成员于今日早上拍摄的照片,通过它我们可以看到有五艘游船停泊在海港里。”

武田西北接下说:“根据照片里船只的大小来看,两膄这样的船应该能装下所有的岛外人员。”

闻言,众人都很鼓舞,虽然不知道这些船身上漆着“乌托邦之星”字样的游船从何而来,但毫无疑问它们为我们提供了一条离开乌托邦岛最便捷的途径便是了。

“目前在岛的三个岛外成年人中,我们成功动员了几个?”陶潜问吴建道。

“只有一个,正是那位船长。一位教师并不愿意随我们一起离开,而冯武则关在巴士底里,我们无法接近。”

说到巴士底,那是乌托邦岛上最具神秘与黑暗色彩的地方,以至于我在加入桃源社前都不曾知道其的存在。取名自法国的巴士底狱,乌托邦岛的巴士底也差不多,是软禁政治犯的地方,不过不能算监狱,岛上另外有一座监狱,而巴士底的待遇比监狱好太多了。我估计倘若我们出逃失败了,下场就跟冯武差不多。

张旖玲又展示了一张地图:“我在今天中午又测了一次维度,测得结果是北纬十五度左右;我又根据这个岛之前的运行轨迹,推算出它当下所处的经度大概是西经一百五十四度。为了迎合出海航行,它应该会暂时停下来,据此推算,距离我们最近的陆地是北部的夏威夷群岛和南部的圣诞岛。”

“我要提醒大家的是,理论上离我们最近的是这几个地方,但我们能否登陆是另一回事;即便我们成功登上了陆地,我们也无法确保我们能到达文明社会。换句话说,我们必须做好在荒岛上过鲁滨逊生活的准备,或者更糟的,我们可能还得跟野人土著打交道。”

张旖玲的话如同一盆劈头盖脸的冷水,浇灭了众人心中美好幻想的同时也使我们及时地清醒过来。短暂的沉默之后,陶潜一个击掌重新点燃了希望的火苗:“旖玲的提醒十分在理。建道,散会之后你立马组织行动组的成员准备一些生存工具和粮食。”

吴建道没有回应。少顷,他方才略带迟疑地开口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还是不离开了。”

他的话并不洪亮,甚至还略显微弱,可我们听着却丝毫不亚于一记炸雷。“建道,你说什么?”曾子路满脸难以置信。

“其实仔细想想,这件事仍然不怎么靠谱。”吴建道语气平缓,“如果没有较大机率回到家乡,那还不如不回。在一个荒岛上度过余生,又或运气不好淹死在海里,还不如就待在乌托邦岛上。”

“吴君,对自己有点信心。”武田西北说。

吴建道只是轻轻摇头。

每一次思考都伴随着沉默,而每一次沉默总需由陶潜来打破。“我们成立这个社,成立这个指挥部,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陶潜平静地说着,但话语中分明透着沉重感,“但建道的顾虑也是不无道理的。我们不能提供一个完美的撤离方案,是我们没做好工作。因此,我尊重建道的选择。”

“建道也提醒了我们,不是社里的每一个人都愿意冒这个险。西北,待会你去召集全社成员开个会,把当前情况告诉他们,然后统计愿意离开的人数。”

“收到。”武田西北回复道。

吴建道站起身:“那如果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就此退出最高指挥部。”

“且慢,建道。还有件麻烦的事,希望你能最后帮下忙。”陶潜止住了他。

“请说。”

“我想请你策划一场营救冯武的行动。你知道的,每多一个成年人,我们成功的机率也会增上不少。”陶潜说。

吴建道顿了两秒。“好。”他说。

会上我们还讨论了撒离的具体方案,大致是先等社内成员登过船摸清情况后,再在当天夜里动手,直接武装突袭港口,夺取了游船的控制权后直接开走,简单粗暴。

我其实相当怀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方案了。

在开过全社会议之后,有将近一半的社员表示宁愿待在乌托邦岛。幸亏陶潜认识到了这一点,不然到时撤离人员发生内讧可是很棘手的。也因减少了一半人的缘故,我们现在只需集中力量抢夺一艘航船,行动难度降低了不少。至于那些决定留下来的人,陶潜也不强迫他们退社,但无论退出与否都要签份保密协议。

行动组组长的位置现在由武田西北兼任,因为短时间内陶潜也很难找到另一个能力出众且又信得过的人了。不过在即将进行的营救冯武行动中,领导者仍然是吴建道,这大概算是他为撤离计划最后做的一件事。

周六我最后一次参加义务劳动——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任务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领队中不见了任君爽,我那一队由一名学生会干部代领。

营救冯武的行动则在同日展开,之所以选在这天是因为这天整个岛都放假,巴士底的看管相对会松懈些。原本这个行动并不关我事,但后来武田西北决定把冯武安置在学院里,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做接应,又经过一番讨论,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我。

没关系,不就做个接应然后领个路嘛。我站在约定好的地点,几天前我和武田西北漫步镇上时出学院的地方,一等就是一个下午,从日上三竿一直站到日落西山。

余晖满地。我正凝视着这美景久久出神,突然手机收到了武田西北的讯息:“冯武准备到达,注意接应。”

我抬起头,果然望见两名社员领着一个中年人朝我走来,在接近我之后那两名社员就径自离开了。这是为了保险起见而采取的分段接应措施。

冯武我乍一眼还认不出来,因为吴建道给他做了一点易容——这是往好听里的说法,直说了就是化妆。

“走吧。”我对冯武说了一句,正欲起步,这时手机又响了,显示是曾子路打来的电话。

“小心!”曾子路听上去十分着急,“吴建道,他是个无间道!”

第二十四章

我们和吴楚以及陶潜恰好在公寓的电梯里碰见,不过同乘电梯的还有许多其它学生,因此我们只是简单地用眼神交流了一下。

为了不让外人生疑,我们只乘电梯到顶层的下一层,等走廊里只剩我们四人后再走楼梯上去。想到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大家的呼吸都不由加重了许多,敲门的频率几乎赶得上心率了。

曾子路和张旖玲一起来迎接我们。大厅的投影仪已经打开了,放映着计算机的画面。

“加密的文件共有三个,分别叫《乌托邦岛运行记录》、《外来学生登岛记录》和《在院学生数据库》。我先把第一个解密出来了,特意等到大家一起看。”曾子路说着,快速坐到电脑前,打开了那个叫《乌托邦岛运行记录》的文件。

众人谁都没有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这份文件最有可能帮助我们解开关于这座岛的重重谜团,因而我们必须投入百分之两百的注意力,不能漏过任何一个信息点。

文件打开了。文件内记载的是一段又一段的记录,每段记录的格式大致如下:

日期:九月二十九日

最后侦测位置:13°12’N,152°25’W

主动力室:正常 副动力室Ⅰ:正常 副动力室Ⅱ:未启用

主稳定室:正常 副稳定室Ⅰ:正常 副稳定室Ⅱ:未启用

谜底当然不会写明在纸上直接给你看,真相需要你去推理、分析。不过这个谜题可以说是十分浅显了。

最高指挥部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是武田西北说出了大家的共同想法:“所以,这座岛其实是一座巨大的机械浮岛,它的位置可以变化,因此无法确定它的坐标?”

大家没有回答,用无声表示着同意。

“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吴楚第一个提出异议,他是学物理的,“这么大一座岛,如何使它浮起来?如何保证其飘浮时的稳定性?还有,移动它所需的巨额能源从哪里来?”

与会各位估计都是社里各行业顶尖的人才,但此刻并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陶潜说:“诚然,这些都是技术难题,可并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我们应当关心的,是这个假设成立与否,以及数据的真实性——如果这些数据都是真实的,我们就获得了十分有用的信息。”

社长不愧是社长,总能抓清当务之急。张旖玲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跑到档案柜前翻出了她那一沓数据。一番快速的核对之后,她说:“我绘测过的纬度记录与这上面的基本相符,这些数据的可信度很高。”

“那我们就姑且当这个假设成立吧。”陶潜说。

“你们先聊,我去计算一点数据。”张旖玲移步到了另一台电脑前。

吴楚仍然执着于那一连串技术性问题,他索性找来纸和笔,自己比划了起来。陶潜和武田西北在低声讨论着什么,我和吴建道则略有些不知所措地干坐着,偶尔一对视后又迅速移开视线。

“各位,我有个大胆的想法。”陶潜再次引领话题,“兴许在这个月内,我们就能离开这个岛。”

像什么东西“咯哒”一声接通了一般,我一下子领会了陶潜的意思:“您是说,月底的出海航行?”

陶潜肯定了我的猜测:“是的。如果出航用的船只够大或者数量够多,我们完全可以把所有人都撤离出去。这样的好机会不能轻易放过,谁都不能保证明年是否还有这等美事。”

“我绘出这个岛的运行轨迹了。”张旖玲把一张手绘的地图平摊在会议桌上,虽然是草图但很好看,“根据它的运行轨迹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岛主要在中低纬度的太平洋航行,始终与陆地保持相当的距离。而且这个岛应该配备有强大的侦测系统,能够探知极远处的航船并提前改变航线——总之,它小心翼翼地避免着任何与外界接触的机会。”

曾子路说:“这更加说明我们只能靠自己离开这个岛。”

“对,”陶潜说,“所以我们现在就有必要制订接下来的计划了。建道,你有什么主意吗?”

“现在就去动员所有的岛外人,”吴建道加重了语气,“包括仅有的三个成年人。”

“不错,建道知我心。”陶潜对吴建道投以赞许的目光。

这话如同一记惊雷在我耳边炸响:“还有三个成年人?”虽然已经知晓了这个事实,但在再次听闻时我还是不免惊了一惊。

“是的,”武田西北说,“如果有成年人参与进来,行动成功的机率将大大增加。最关键的一点是,就我们所知,其中一人之前是一名船长。”

真是天算之巧合。短短几十分钟,桃源社的前途就变得一片光明。

在座的每个人都露出欣喜之色。“感谢各位付出的努力。子路、西北、旖玲、建道、莫中、吴楚,谢谢你们,你们之中缺了任何一个,计划都不能发展到这一步。”陶潜这时起身,向着大家鞠了一躬。

众人忙着客气。“也离不开社长的精密筹划和悉心指挥啊。”吴楚的马屁拍的最响。

在随后的交谈中我了解到,目前在岛的三个岛外成年人都是男性,两个是学院的教师,一个在学院外做技工;而其中一个教师,正是冯武。至于如何把他们拉入伙,则是吴建道行率领的行动组的事了。

我和吴楚在这期间并没有任务分配,因此我们还能在离开这座岛之前最后体验下乌托邦学院的运动会。散会之后,曾子路、张旖玲和陶潜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吴楚、武田西北、吴建道于是先行离开。

踏出电梯门的同时我看了下时间,已经到了饭点了,遂准备取道食堂。这时,武田西北又拉住了我:“莫君,我有个邀请。”

我停下来,等待他往下说。

“下个周日,君可否与我一起去岛上逛逛?毕竟我们还没怎么逛过学院以外的地方,如果这次不去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了。”武田西北很是认真地说。

短时间内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事实上,自加入桃源社后,我对武田西北的态度是相当纠结的,说不清楚该不该怨恨他。大约是我连拒绝的勇气都缺乏,我最终答应了他。

“谢谢。”武田西北略一俯首,“这趟步行是私密的,参与者唯有君和我而己。下个周日早上八点,我会在君的公寓大堂等候君。”

十月十日,在这学院的第一百七十三天。我如约在八点下到公寓大堂,武田西北也如约在大堂里等着我。会合之后,我们先到饭堂吃了早餐,再往学院外行去。鉴于乌托邦学院的高开放性,我们没有经学院“大门”,而是就近从作为围墙的树间穿了出去。

本来我对乌托邦岛上学院以外的地方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好在武田西北带了一份桃源社绘制的精密地图,使这趟旅途得以有计划地进行。我们决定第一站去岛上唯一的海港,我和吴楚以及大概所有外来学生登岛的地方。

虽然名曰海港,港里却空荡荡地没有一艘船,唯见长长的栈桥与浪花反复地激吻。不过也许在一周后,这里就会第一次泊满航船。

我和武田西北走上栈桥,正赶上清劲的海风迎面吹来。突然想起那一天,古伯也是这样站在栈桥的末端,闭上双眼拥抱海风。我并不觉得这一切犹在昨天,但确实是没由来地有点怀念。

低下头我望着海面。稍稍用了点心观察,我看见原本平静的海水在接近陆地的地段陡然沿着海岸线流动。这可能是这座岛在运动的直接证据。想着,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武田西北表面上在随意地四处看风景,但我注意到他实际上是在观察海港的周遭环境。不愧是桃源社的骨干成员,到哪都不忘为社团做贡献。

我们在海港逗留了大约二十分钟,然后前往第二站——自由广场。自由广场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大和空两个字,不过确乎能让人顿生一种摆脱束缚、忘却烦恼的感觉。我和武田西北就欣赏了一会广场中央的雄鹰雕像,作为来过自由广场的见证。

自然而然的,下一站是梦想塔。我和武田西北试着爬楼梯登了八层楼,最后还是向电梯投降了。梦想嘛,一蹴而就也不是不可能的,何况我们已经付出了努力对吧。

站在梦想塔顶望去,环岛四周仍然是汪洋的海水,但我知道这海肯定不是从前的海了。放眼镇上,这座岛倒也有其繁荣的地方,甚至可能还有点可爱,只是我并不喜欢它。

一个人只要不是有恐高症,上了高处之后估计也是不愿下来的吧。我在塔顶绕了一圈又一圈,乌托邦岛的缩略景也看到没什么看头了,可就是不厌其烦。

武田西北走到我旁边,像我一样靠着护栏:“其实说心里话,君喜欢这里的生活吗?”

我缄默了很久,最后缓缓说道:“如果桃源社没有搞出那一码事,说不定挺喜欢的。”

“哦。”武田西北应了一声。我们谁也没有面向对方,相反,我们的头都朝向了自己那边的方向。

沉默。

塔顶的风似乎特别大,任意一阵都能灌满我的耳朵。风声暂时占去了我所有的听觉。

疾风渐渐落下了,武田西北换了个话题,又继续说道:“那君可曾想过,为什么这个岛不允许有人离开呢?”

“或者说,君可曾想过,这个岛为什么要与外界隔绝呢?”

沉默。

我并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武田西北于是又自行作答道:“这种做法虽然看上去不尽合理,且侵犯到人的人身自由权,但仔细想来,还是有其道理的。”

“在我看来,这一切皆是为了乌托邦学院。要维持这种理想的环境,不仅学院,整个社会都要形成相适应的氛围。比方说,要让学院高度开放,连围墙都没有的话,我们必须保证社会环境的安定与和谐,否则学生的安全难以保障。”

“在一个大社会,培育这样的氛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可能永远无法成形。可对一个小镇来说,难度将降低很多,特别是乌托邦镇这种人工建立的小镇。”

我始对他的话语展示出一点兴趣,当下脑袋朝向往他那边偏了些,不过视线之内依然看不见他。

“更高的自由度意味着更少的约束与规则。这样的社会确实是可以稳定存在的,但前提是不受到外界的干扰。一个高度凭借道德和自发性维系的社会,其实是十分脆弱的,外界的一点异动就能使其秩序彻底乱套。就好像学院混进了一个杀人犯一样,其后果无法估量。”

还是沉默,但我开始注意倾听他的话。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理念,为了维护这个理念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情。缩影到这座乌托邦岛同样也适用。相比起来,乌托邦岛采取的手段倒还算温和。”

“并且,乌托邦岛成功了,它成功打造了一所理想中的学院,尽管可能有些畸形。为了捍卫这成功的果实,他们必须更加谨慎小心。任何一个人员的进出,任何一点讯息的交流,都有可能使外界发现这座乌的存在。被发现之后,大规模的交流是在所难免的,而乌托邦岛脆弱的秩序根本承受不起世界文化洪流的冲击。如是一来,这种乌托邦式的社会就难以为继了。”

说下一句之前,武田西北叹了气:“可是即便是如此美好的理想社会,我们这些外来者却仍然想离开这里,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我忍不住跟着问了一句,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

“因为乡土情。这不是唯一的因素,却是最主要的因素。”武田西北继续说,“外面的世界再美好,故土始终是人们心中的归宿。如果必须在故乡和乌托邦之间选一处度过余生,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

“而且,我们本来就不愿待在这座岛上,又怎么能阻止我们想念回家呢?这是他们经常提及的自愿性原则,可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又忽略了这一点呢?”武田西北的语气中甚至出现了遗憾。

我非常认真地听完了他后面的话,然听完依旧只是沉默。他的分析很有道理,我颇有所获,可于我们身上的使命而言,以上不如说只是武田西北的一顿牢骚罢了。

“莫君有自己的梦想吗?”

我摇了摇头,随后突然意识到武田西北是看不见我的动作的。可我也懒得说个“没”字了。

“梦想最好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这时又起了阵风,武田西北的声音在我耳中渐渐湮没了。

第二十三章

虽然目的已经达成了,但我和吴楚还是假模假样地跟着古什又研究了几天,方才向他告辞。反正曾子路已经把代码给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以他自己的聪慧,应该不难捣鼓出来。

又是一个周五。陈学宽在晚上例常向全班宣布班长会议的内容,唯一的一条就是下周一学院将召开全院集会,一如既往地简洁干练。对此,大家都略微有些惊讶,但这惊讶大都转瞬即逝。学生大会确实不常召开,但召开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抛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总算有点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窃取古伯资料这一连串事件的一个附带结果是我喜欢上了编程,以我当前的水平,恰能编一两个简单的小游戏自娱自乐一下,当然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晚休甫开始不久,一个伟岸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前门,不久就移到了讲台中央。来者是老侯,我们的语文教师。猜不透他的来意,我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老侯站定后,并不立刻发声,而是轻轻地咳了两声。这是种礼貌的示意,使沉浸在专注中的众学生不会被吓到,虽然说教空里本来就不怎么静。

等到教室内的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老侯,他终于开口了:“同学们,老师明天晚上在平静湖旁上节课,你们说好不好啊?”

并没有人言语。我张望了四周,瞧得大家都看向了各自的显示屏,于是也跟着低下头,发现系统自动弹出了一个消息框,显示班长陈学宽发起了投票,投票主题只有简短的四字:“是否同意?”

哦,是这回事。在乌托邦学院里,倘若老师想要占用学生的非课堂时间,其实是允许的;学院有相关规定,这种场合下须由班长发起公投,征得超过六成的学生同意即可。即便是投票通过了,不想去的学生仍然也可以不去。不过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因为老师本身的课就多得用不完,万一确乎是非占课余时间不可,绝大多数学生也是会同意的。

想着,我也点下了同意。此时投票已经接近尾声,大概是由于加课在周末,当前结果显示反对的人较平时多,有将近十个人。无论如何,最后总是会通过的。“三十一票赞成,成九票反对,通过。”陈学宽朗声宣布道,“老师,欢迎您给予授课。”

“好,谢谢大家。”老侯还要向我们道谢,才离开教室。

类似的事情在我的乌托邦学院生涯中共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时我主要是觉得新鲜,后来逐渐才意识到其高明之处。最重要的是,它真正体现了师生平等的理念。

周六的下午,我完成义务劳动后迅速完成洗浴和用餐,然后便取道平静湖。要知道从南区公寓去到“一湖一塔”景区得花上半个钟头,天晓得老侯为啥偏要挑这样一个遥远的地方上课,而且还是在晚上。

事实证明,我来得过早了。绕着平静湖走了三周,我连老侯的影子都没见着,更毋论其它人。就着湖畔石栏赏完日落后,在路灯亮起的瞬间,我总算看到了老侯在湖面上的影子。

“你是莫中同学吧?来得可真早啊,”老侯却也认得我,“正好,你介意帮老师搬下椅子吗?”

我点头连连,又觉得自己的意思没有准确地表达出来,赶忙补充道:“好啊。”

“谢谢啊。”老侯于是领着我向附近的公寓区走去。每个公寓区都配备有杂物房,里面的物资足够开一场小型派对,供一个班上课自然不在话下。

我总算想明白为什么跟老侯对话后我浑身不自在了,因为老侯向我道了谢。这无疑是师生平等的又一体现,我却颇有些不习惯,因为我已经熟悉了隔三岔五被老师抓去当劳力的生活。当然这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助人为乐对吧。

四十张凳子,我和老侯每次一人携两张,加之期间又加入了几个人,不久便搬完了,只是可怜我澡白洗了。时间来到八点,我到场一个多小时后,来听课的三十余人总算是齐了,老侯终于得以开始他的课堂。

“同学们,感谢你们肯用假日的晚上来聆听这节课。请你们理解老师,因为老师要讲的内容,只有在这样的场景才能被充分地体会——是唐代诗人张若虚的名作《春江花月夜》。”老侯娓娓说道。

闻言,我们立刻转首,果然看到丰盈的金月镶在夜幕中,原封不动地映在湖面上。“可惜岛上没有辽阔的江河,我们只能用平静湖代之。不过平静湖也不差,只要我们用心去感受,一样可以体会到诗中的意境。”

这真是一节别开生面的课。之前对老侯的那点不解与不满,现在都转化成了敬仰与钦佩。谁曾想,老侯这位看上去中规中矩的老师,却也有这样浪漫、富有创造力的想法呢?

“我们来看《春江花月夜》这个标题,同学们觉得应该怎样给它断句呢?”老侯发问道。

胡海枫率先作答:“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许莲月的声音并不尖锐,但也不失响亮。

有这两位起头,众学生很快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至于我,则坐在一旁静默地听着这一切,带着无意识的微笑。

五六分钟以后,老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老师的答案是春、江、花、月、夜。当然,大家的答案也各有道理……”主观题没有标准答案是乌托邦学院的传统。

新奇感支撑着我听了十来分钟的课,最终仍然没能阻止我飞入神游的国度。果然自己还是没法对语文提起兴趣么。

诗中的“春、江、花、月、夜”五景,这大概只有后两者,不过在我看来,夏夜完全可以与春宵媲美,平静湖也丝毫不逊于汩汩江水。可能这还不足够,那再加上邻湖而坐的众师生,眼下所见便是绝佳之景了。

大家都被这样的秀色所吸引,因此老侯讲完课后,仍不愿就此散去。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宴席是可以重开的。几个学生干脆去学院超市买了箱汽水,众人人手一罐团坐湖边,吟诗作对,逸兴遄飞,若不是老侯还在,我甚至怀疑他们能将这变成一场烧烤聚会。

我仍然坐在一旁,不参与他们的所谓对诗,只是自顾自地抿着饮料,余光忽然瞥见在两个路灯的中点处,光线最昏暗的地方,石蕊趴在石杆上,好像在哭。她的一个闺蜜俯在她身旁,估计是在安慰她。

本看对前任邻桌兼前前任前桌的关心,我找了个女生询问石蕊的状况,妹子一脸幸灾乐祸地回答:“还能怎么样?失恋了呗!”听上去她与石蕊的关系不是很好。

哦,这样吗。石蕊与段梓首分手了。这应该是今天的事情,因为我昨天看石蕊还好好的。

提起石蕊和段梓首,我又不能不想到成礼仁。相比之下,成礼仁的结果则要好得多。成礼仁不仅收获了更好的恋情,并且这段恋情稳定而持久,起码直到今天仍在继续。

世事是多么无常!湖面上完美无缺的月影,下一瞬可能就被轻风搅得支离破碎。当初段梓首与石蕊牵手的时候,谁能想到他们几个月出头就分开了呢?当时的我又怎能料到现在的我已经是桃源社的一名社员了呢?

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看来确乎十分有道理,只是我大约从来就没有得意过。石蕊还好,在失意时还有人关心,而于我,且不说真正的朋友屈指可数,每一次的坎坷我几乎都是独自面对的。

孤独的人啊,无法融入热闹之中,又不愿被其抛弃,只好把自己淹没在忙碌里。回想那些成头少言寡语,只是坐在座位上埋头苦干的人,大抵都是挺孤独的人吧?我虽然也是孤独的人,但我不畏惧被热闹抛弃,我宁愿独自眺望运方,看天际线与星辰;本来嘛,我骨子里也是那种忙不起来的人。

诗会持续到九点钟方才散场,我帮忙把凳子搬回去以后就直接回南开轩了。原本我是想倚着湖畔石栏怅寥廓一番的,但那里已经有人先我一步了。

全院集会的入场是个长达一小时的过程,STU班只是稍晚了些动身,入场的等待时间就多上了十几分钟。不过没有关系,反正我对这场大会也没有什么期待了。

“同学们好,”随着龙正涛开口,会场内迅速安静下来,“抱歉占用了大家的时间,不过大家也知道,没有要紧事全院集会是不会非常规召开的。”

“长话短说吧,大家都知道最近发生的教师违规事件吗?”

这件事想必指的就是冯武事件了吧。能被学生会主席提及,感觉倒成了我们班的荣幸了呢。

众人的回答很杂,难以从中辨出统一的意见。“好了,不管了不了解都算了。”龙正涛摆摆手,再一次将杂音压制下去,“这个事件暴露出一个重大的问题:学院缺乏健全的举报机制,以至于在事端发生时,学生的投诉迟迟不能受理。本次会议的召开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会场中央的银屏陡然一变,一份详尽的提案呈现在所有人眼前。这可能是乌托邦学院历史以来最长的单项规定,其上一一罗列了各种教职工违规的行为及对应的处理办法,还附有学生进行举报的具体流程。拟稿人是学生会全员。

学生们对这份提案表现出了相当的严谨。在阅完法案后,会场并没有陷入嘈杂,但起身抒发己见的人接连不断,学生会成员们也逐个将之记录下来。等轮到教师代表发言时,银幕上已经记录了十四种不同的补充方案。

教师代表只说了一句话:“教师代表团没有意见。”尽管看不清他的脸,我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色不太好。

然后就是投票表决阶段。由于补充方案大多,龙正涛不得不举行两轮投票,第一轮先筛选出五个方案,第二轮再进行最终表决。自然,提案是以绝大多数同意通过的。

这项新法规通过后,学生的权利扩大了,诚然很好;可我为什么隐约觉得这不是件好事呢。

“本次会议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不过大家难得齐聚一堂,我就宣布一条好消息吧。”龙正涛换了种轻松的语调,也拂去了笼罩着整个会场的沉重感,“十月是运动的月份,下面我们将迎来学院一年一度的运动周。”

运动周其实就是运动会,因为运动会持续一周,故又称为运动周。于我而言,意义就是一周不用上课。

“重头戏在后面。记得上次开会时通过的出海航行法案吗?学生会经过数月的沟通,终于取得了相关部门的批准,我们得以在本月底举行乌托邦学院史上第一次出海航行!”

欢呼声与掌声接踵而至,集会也便在这样的欢腾中结束了。在大部分人都涌向会场出口之时,总少不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学生,抱着各种花枝招展的鲜花,逆着人流的方向自四面八方冲上主席台。至于龙正涛和袁森怎么应对,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按照惯例,召开全院集会的当头上午是不用再上课的。而由于本次集会时间较短,所以为时尚早,我没想多久就决定前往图书馆打发闲暇。

就在这时,武田西北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莫君,曾君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已经解密出了关键资料,邀请最高指挥部所有成员前去共睹。”武田西北神色中有着可见的欣喜。

我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两秒。

“那还等什么,赶快走吧。”我说,先迈出了一步。

第二十二章

“欢迎光临敝社,古什少爷。”

这类半带讽刺的话语顷刻间就斥满了沃克社的每一个角落,不过这次话中少了些畏惧,多了分轻藐。

古什一如既往, 一边谦卑地回应着,一边逐个找人“不耻下问”,之前那位爆炸头男生故意放开嗓子说道:“古少爷,最近游戏做的怎么样啦?”

“承蒙关照,还算顺利。”古什明显有些支吾,“不过贵社游戏做的真心不错。希望贵社能再接再厉,创造出更多优秀作品。”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笑声的意味不难琢磨。

曾子路没有待在办公室,而是专门在大厅开了台电脑,我和吴楚坐侍左右,只等古什送上门来了。眼看着古什越来越近,曾子路于脆主动招呼道:“嘿,古少爷,来帮我看看这段代码哪里出了问题。”

古什欣然应允,我自动自觉地给他让出座位,自己则站了起来。曾子路故意在原代码上做了个不大不小的修改,因此古什很快就找出了问题所在。曾子路便作恍然大悟状,同时拍着脑门说自己傻了。

“等等,让我看看你的代码……老天,你在编写一个操作系统!”眼尖的古什一眼就看出了这段代码的含义,虽然说事实上这是曾子路精心挑选的最为明显的代码。不过从这位天才罕有地发出惊叹这一点,我断定这事有着落了。

曾子路连忙作“嘘”状:“我写着玩而已,可没有那么大本事捣鼓一个出来。”这个动作看似无心,实际上则是在向古什透露出一个讯息:沃克社的其它人还不知道这件事。

聪明的古什立刻会意,压低了声音说:“不不不,我觉得这话不一定。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在策划着开发一个操作系统,但我遇到了一些难题;如果我们联手,说不定就能早日研发出来!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Original System of Utopia,简称OSU。”

然后就是典型的“欲擒故纵”。 曾子路先各种推辞说能力不足,古什也各种坚持说试过方知;最终曾子路推辞不下,“勉为其难”地同意说合作可以,但我身为副社长走不开,不如让我的两个徒弟跟着你吧,云云。

古什看上去有点犹豫。 “我的徒弟超棒的,特别是这位莫中同学,不仅是‘九章第一人’,而且还提出了《Musiz》 的游戏构想。”曾子路循循善诱。

我立马补充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曾子路话音落下,古什立到换了种眼光看我:“原来这位就是‘九章第一人’吗?久仰久仰。”我觉得他更看重的其实是第二点,同时也看出他对游戏排名这些没什么关注。

如此一来,古什很快就答应下了这项合作。从明天开始,我和吴楚直接到古什那边去。我们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一个月的学习既没能让我和吴楚掌握太高深的编程知识,又让我们不至于停留在新手的级别,不过应付古什应该绰绰有余了——本来嘛,我俩也只是助手,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直接问曾子路就好了。

计算机系就位于光电棱,比电竞科高出几层,因此我到古什班上是很容易的,吴楚过来则稍微需要点时间。等来吴楚以后,我们便一齐向古什的班级进发。搭乘电梯上了四层楼,沿着不规则的走廊寻了半圈,我们很快找到了那个代码为E10089,名为Cybex的班级。

Cybex班从外到内都经过了充满赛博朋克风格的装修,使人一看就知道它是古什的班级。吴楚随便抓了个人说同学麻烦找一下你们班的古什,不想那人很惊异地看了我们一眼,说古什就在班里,你们自己去找他吧。

行,那我们就自己去找古什。古什的座位在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显眼到在门口其实就能够看见。我和吴楚在同班学生的诧异的目光中走到古什的座位旁。比这赛博朋克风的装潢更能博人眼球的,却是古什桌上、电脑屏幕上贴得满满的便利贴。我瞄了几眼,见得上面净写着“古什我男神”、“古什我老公”之类的话。

古什正在聚精会神地敲着键盘,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我们的到来。“你们来啦?”他一边打招呼,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这些便利贴收到一边,看样子颇有些窘迫。

我和吴楚这时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虽无言而心已会。难怪Cybex班的人都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们,敢情平日来找古什的都是女生啊。

说是来做助手,其实我们只是按照曾子路和吴建道预先制定好的方案,每天供给一段修改过的程序,再慢慢“引导”古什得出正确的代码。万一出现什么计划之外的难题,便直接联系曾子路求助。必须承认,古什的能力与悟性都是极高的,求助曾子路的情况少之又少,有时他甚至能独立编出接下来的代码。

就这样持续一周之后,曾子路终于把那个U盘交到我们手上:“今天我会给他一段时间复杂度和空间复杂度都极高的程序,复杂到什么程度呢,只有处理器级别的计算机才能运行它——这个‘处理器’并非是电脑机箱里的那块小芯片,而是指一个信息网络的中枢处理机器。根据所得情报来看,全岛只有三台这样的计算机,其中一台正归古伯管理。”

“但是,古什会就此轻易地让我们接近如此重要的中枢处理器吗?”吴楚时刻揣着一颗谨慎的心。

“当一个人正狂热地追求理想的时候,无论多大的风险都是愿意承担的。”曾子路笑道,“我们就走着瞧吧。”

话虽如此,但其实曾子路对这件事能否成功,都没有太大的把握。可计划都进行到这一步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中途退缩吗?

“Wow.”当那一大串冗长的字符出现在屏幕上时,饶以古什也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他迅速按下运行键,状态窗口显示编译一切正常,然运行窗口弹出没多久就陷入了“未响应”状态,不得不强制关闭。古什重复试了几遍,结果皆是如此。

“看起来遇到了点问题?”我和吴楚小心翼翼地念着设计好的对白。

古什反复浏览着代码:“语法没有错误,应该是其它方面的问题,像内存占用、数据溢出之类的。”然如此密密麻麻的一大段代码,他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吴楚和我佯装认真地看了会儿代码,随后小心翼翼地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会不会是复杂度太高了?”

“有可能。”古什不予否认。

“那我问一下子路?他应该能解决。”我掏出了手机。

“等等,先别问。”古什言讫,又敲了一下运行键,仿佛需要未响应的提示窗口给他坚定决心,“你们随我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古什这一带,就把我们带到了停车场。他居然是为数不多拥有汽车的学生之一。

坐上车的一瞬我知道这事有戏了。后视镜中的古什嘴角微微上翘,满满地盛着决心与莫名的喜悦,仿佛一个成型的OSU已经刻画在他的眼前。

我和吴楚又来到了古伯家。尽管曾在这里住过几天,可当时出于拘谨,我们将自己的活动范围严格地限制在几个场所之内,对于其余地方则全然陌生。

古什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进来吧,鞋不用脱了。”他连门也不关就直接上楼。我和吴楚出于种种考虑,正准备帮他关门,忽而见得吴建道在不远处探出个头,又伸手示意我们不必关门。我们自然是遵循组织的指示的。

古伯家里别无他人,就连古什的爷爷奶奶都不在,估计是出去散步了。古什在二楼一个房间前等着我们。“用我爸的计算机,应该可以解决复杂度的问题。”说完自己先走了进去。

终于要接近传说中的真相了吗。我的心跳骤然加疾,快步进入了那个房间。

让我失望的是,里面并不是我预想中机器遍地,数不清的指示灯昼夜不停地闪烁的信息中心,仅是一个布局很普通的书房而已。古伯的电脑搁在书桌上,甚至尚未开机。

疑虑在我心底滋生,但无论如何我都得一试。

“来,我们来试试。”古什开完电脑后,向我要U盘。

曾子路准备了两个外表一模一样的U盘,两个都装有作为诱饵的代码。这既是出于谨慎,也是实际需要。我把没有经过曾子路处理的U盘给他,他很快就在电脑上忙碌起来。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糟糕,我忘了关门了。”古什警觉起来,“我下去看看。”

“我随你去。”我和吴楚同时说道。

“这样吧,吴楚随我去。”古什没有迟疑,“莫中你在这里看着,不要让任何外人进来。”

吴楚随古什下楼去了。不一会儿,楼下传来门重重关上的声响,随后再没了声响,应该是他们追着什么人出去了。

古伯家里除去我再无一人。现在正是时候!我先关闭正在运行的程序,接着迅速用另一个U盘替换原先的,再按曾子路所说点开了指定的文件。

最让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古伯电脑上的杀毒软件发现并拦截了其运行。不过,我点选允许本次操作之后程序就能运行了。大概古伯认为没什么人会攻击他这台电脑,但他的保护措施确乎做得异常草率。曾子路一度还担心其设有一旦遭到攻击立马删除所有数据的极端保护机制,特别是还带报警的那种,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复制过程在后台进行,并无任何窗口显示复制进度,不过曾子路告诉过我复制完成时会弹出一个消息框以提示。我深吸一口气,又点开原先准备好的代码,让其编译运行。

屋子里静得有些可怕,房间内唯闻我沉闷的呼吸声和机箱散热风扇高速运转的嗡嗡声。我正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之中,神经紧绷到任何一点异动都会让我受惊不小。双眼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我手里同时紧握着手机,随时准备好联系曾子路或吴建道。

古伯的这台电脑里存储的文件似乎并不多,大约五六分钟后复制便完成了,没出任何差错。消息提示是“OSU 己准备就绪!”,关闭之后旋即弹出另一个:“但你觉得可能吗?”

我既没工夫也没心情为这小小的幽默发笑,赶紧将U盘拔下来,总算是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这时仿佛才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凉意。我抽了张纸巾简单地拭去额上的汗,完后向吴建道发送任务完成的讯息。

另一边,代码的调试运行也完毕了,结果如何我就不必理会了,那是古什的事。

紧张感淡去后,怀疑感则愈加强烈。古伯的电脑再怎么看也只是一部普通的电脑,顶多性能好一点罢了; 电脑上也没有一个处理器或数据库应有的保护措施,再加之这异常顺利的复制过程,我不禁产生了找错目标的疑虑。

也许古伯家有不只一台电脑,这只是古伯的私人电脑,而真正作为处理器的计算机则在别的地方?也许我应该在古伯家里到处找找。我正欲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偏偏这时楼下传来了开门声,只好作罢。

古什和吴楚回来了,对于之前楼下的异响,古什简略地解释说“来了些不速之客。”至于结果,他没提,我也没问。后来吴楚告诉我,他压根连吴建道的人影都没抓到。

当古什看到屏幕上的运行结果时,立刻又变得欣喜若狂,估计是得到了非常有用的信息。他小心地把运行结果拷贝下来,清理文件,便关机带我们离开。

车驶出了古伯家,载着我们返回乌托邦学院。

“搞定了,”我把U盘丢在桌上,“不过我恐怕这里并不能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随后我诉说了自己的疑虑。

“呃,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陶潜说,“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它有我们要的东西。”

曾子路已经把U盘插到电脑上了:“不出意料,这里面有些加密的文件。破解这些文件需要一段时间,不过这也说明里面确实有些重要的东西。”

闻言,众人脸上的担忧都减退了一分,陶潜转向我和吴楚:“莫中,吴楚,干得漂亮。我代表全桃源社向你们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我和吴楚就不谦虚了,这份感谢我们理所应得。

“我们需要具体的信息来制订下一步的方案,所以在子路将文件解密出来之前,我们几个都可以先放会儿假。子路,这段时间先辛苦你了。”

“没事,我乐意的很。”曾子路大方回应。

放假,好啊。我很久都没有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呢。

第二十一章

时节仍在仲夏,但我不知为何已经感到了初秋的凉意。说实话,要在这闷热的空气中触到流转的秋风,在这葱郁的天地间看到换季的颜色,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做到了。

要说最能让大家兴奋的,莫过于康师傅重返STU班执教电竞了。我当然也为此高兴,不过高兴之余,我也深知这是早已做好的安排。看清了某些事情之后,这学院仿佛突然间就失去了魔力,我不再能像以前一样享受学院里的每一天,反而开始觉得其是一种煎熬;无论如何,桃源社成功了。我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岛,结束这一切。

陶潜所谓的准备工作,就是让我和吴楚跟着曾子路学一个月的编程,因为众所周知,古什是个名副其实的技术宅,而共同的兴趣爱好正是接近一个人最快的途径。说古什是个技术宅,只是种调侃的说法,缘由之一是他本人时常踪迹难寻,唯一已知出没较多的地方就是沃克信息技术社——这里也是曾子路教我们编程的地方,毕竟我们的社员身份是隐藏的,整天往桃源社跑难免会让人生疑。

前面已经讲过,乌托邦学院除了最为闻名的三大社团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中小社团——其实它们中的大多数就规模而论都不能算小,只不过相对三大社团而言稍显逊色罢了。而沃克信息技术社则是学院里最顶尖的信息技术社,全院内的计算机高手基本都参与其中了。像曾子路,他同时也是沃克社的副社长。古什虽然没有声明过加入沃克社,但就凭他经常在沃克社跑这一点,大众已经把他默认为沃克社的一员了。

我和吴楚就不打算再入多一个社团了,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因此曾子路便让我们两个以助手的身份跟着他到沃克社在里学习编程。沃克社总部就位于学院南区,是一座向学院租借的会馆,踏进其内的一瞬我差点以为进了一间网吧——除了入门处有几个柜台和沙发外,大厅里其余地方皆是按行列排放地整齐划一的电脑。可能唯一的区别是电脑前坐的是各路计算机天才,而不是小学生。

曾子路一进到会馆,近处的人便纷纷向他打招呼,有人问起我俩何方神圣,他便回答是他的新收的徒弟兼助手;也有人认出了我,说“这不是‘九章第一人’吗”,我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作为沃克社的副社长,曾子路拥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办公室,这也为我和吴楚提供了相对安静和私密的学习环境。他并不像大多数教学者一样把我们当成零基础的萌新,进行从概念开始的系统复杂的教学,而是采用一种“先编出我们感兴趣的程序,再逐个教授程序中涉及的知识点”的方式。这种方式能充分激起我们的兴趣,以至于晚上我回到STU班,还在自己的电脑上编地不亦乐乎。

武田西北还问过我要不要重新给我分配一份工作,我没有多想就拒绝了。在谋生这方面上,我还是希望能相对自立的,虽然收入并不高,但凑合着也能勉强过活。

又是一个周五。从沃克社离开,别了吴楚,我独自走在黄昏下的校道上。距我不远处,一位母亲正与她的儿子比肩而行。

我突然心血来潮拿出手机点开日历,发觉自我和吴楚登岛以来,已经过了四个多月,也就是一季了。再抬头看看那对母子,再抬高点望望天空——还真有一只归鸟飞过,心头不禁微微一酸。

是的,我想家了。桃源社众社员花了大力气都没能勾起来的乡土之情,此刻却冉冉升起了。我开始想念亲人的音容笑貌,开始回忆昔时的酸甜苦辣,开始神游故乡的老街小巷……而现实往往会及时赶到,又一次阻止我泪拆两行。

古什一般一个星期光临沃克社两到三次,我们跟着曾子路学习的前两天恰好都错开了这个日期。第三天,我们终于把他盼来了。

古什到来时我和吴楚正在办公空里向曾子路学着编程,忽然闻得外面一阵骚动,中夹着一些尖锐的声音,像“古少爷,哪阵风把您吹来了?”、“欢迎古少爷大驾光临”还有“古少爷您等等,我去给您开这儿最好的机子。”云云,不过其语气并不像其措辞那样恭敬。

我们都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出去凑个热闹。时机尚未成熟,我们的准备也不够充分,但看看情况还是可以的。古什仍然是那个传说中的古什,满屋子的天才也掩盖不住他的光辉。然古什本人却很收敛,时刻都保持着谦卑,不耻下问会馆里的几乎每一个人——原谅我实在找不到更适宜的词了。古什问的主要是些技术问题,曾子路也在他的问询名单之中,不过他似乎并不认识我和吴楚;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古什在沃克社待了莫约一个半小时就走了,我们也一直等到他离开。“又臭不要脸地来要创意了。”一个女生撇撇嘴,一脸不悦。

这话语中流露出的嫌弃与不屑,分明是我在对古什的认知中前所未闻的。我带着好奇问了曾子路半天,方才大致弄清缘由。古什在沃克社里,并非是像外界眼中的与众社员亲如一家,相反,社员们暗地里把他当作敌人,因为他经常来窥探机密。比方说,《九章》和《诗经》最初本是沃克社的主意,但都被古什“借走”并“发扬光大”了。

所以,现在古什每次来沃克社,全部社员都会停下手上的活并把所有程序最小化,以求不泄露一点机密。可古什毕竟是古什,他总能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将一众社员逐个击破,离开时又是满载而归。

可能也由于沃克社的天才们都有些恃才自傲,尽管他们不乏好的创意,却一直无法形成一个有凝聚力的集体,更不用提齐心协力打造一款好游戏了,于是就造成了乌托邦岛上的游戏产业由古什和他在计算机系的团队独家垄断的局面。

“完了完了,我刚想出来的遥感式音游被他要走了。”一位爆炸头男生抱住头作痛苦状。

“那就再设计一个新游戏呗。”我有些瞧不起这些天才们的颓废,虽然说这种颓废很可能是古什与他们之间神与人一样的差距遗留的。

先前那位女生便问:“哦?请问您有什么高见?”

既然人家都问了,我也不怕直抒胸臆:“就拿音游来说吧,手机音游虽有下落式和点击式两种,究其根本仍然是判定线与Note之间的交互。我们不妨跳出这种传统的模式,开发一款读谱式的音游,直接以五线谱的形式给出Note,让玩家在类似于琴键的判定区进行点击,模拟一种‘弹奏’的过程,同时也能起到寓教于乐的效果。”

言讫,会场内的空气凝固了片刻,须臾就被掌声的浪潮溶化。“游戏设计存在缺陷,但——主意不错。”那位女生一改犀利的眼神,向我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我有些受宠若惊,能得到这些天才的认可,反倒是我的荣幸了。

“那就做这个吧!这次我们要抢在古什那家伙之前做出来!”爆炸头男生也从颓废中挣扎了出来。

沃克社众社员仿佛也由此前所未有的团结了起来,他们立马聚在一块,大概在商讨分工。但无论如何,后续的已经与我无关了。我的当务之急是向曾子路学好编程。

“你小子挺可以呀。”曾子路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团结起来的天才们效率果然高,不出一周时间沃克社就发布了首作,音乐游戏《Musiz》。最终的成品游戏基本沿用了我的设想,只是按键区被简化成了一个音阶共十二个键,五线谙也加入了音调标识、升降调提示等,可以说是考虑地十分周全了,即便是完全没有乐理知识的人也能轻松上手。

但是不同于《九章》和《诗经》的完全免费,《Musiz》带有付费曲目。这既是出于盈利的目的,又是游戏运营的需要。沃克社向学院音乐系及一些音乐社团购买了大量乐曲,光版权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不过,我得到了他们赠送的一个礼包Key,可以解锁今后所有的乐曲,说是“提供创意的答谢”。

我试着游玩了两三首普通难度的乐曲,成绩分别在八十九万和八十五万左右,在我看来是十分满意了。本来我并没有玩音游的打算,不过既然沃克社送了我一个全解锁的key,那我还是姑且让《Musiz》先在我手机里躺着吧。

退出《Musiz》后,我不知哪来的兴致又点开了《诗经》。自从帐号被盗以来,我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玩过游戏了,一是登陆不上,二是没有心情去玩。直至现在,我仍旧没什么游玩的动力,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打开看看。

消息提示的按钮右上角有个小气泡,点开后显示是“你若成风”发来的消息:“有空的话来说一把,好吗?”发送日期是三天前。

我仿佛突然被掐住了脖子,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不过少顷就平缓下来了。一个月以前我肯定迫不及待地就答应下来,而当下我说什么都不可能应邀的。这并非因为应邀之后会带来什么问题,只是出于种种缘由我并不想如此,至于具体是何缘由我就不细说了;我本也说不清楚。

不愿完后,退游戏的念头接踵而至。任君爽的状态显示的是“游戏中”,万一待会她结束了游戏,看到我在线,再发来一次邀请怎么办?我并不想当面拒绝她,更不愿与她就此游玩一局。种种纠结与顾虑使得我上线不足两分钟就登出了《诗经》。

这么折腾了一回,我反倒有欲望玩《Musiz》了。遂戴上耳机,开始遨游在音海里。

“莫君,明天下午最高指挥部有个会议,请君务必准时参加。”武田西北给我捎来口信。

我瞟了一眼任务栏最右边的日期,这才意识到一个月的准备期差不多要到头了。

“好的,我会准时到的。”我点点头。

“还有吴君,劳烦莫君帮我通知一下他。”

“好,我记住了。”我的头停下来未足两秒,又被我强迫着做高频率的上下往返运动。

武田西北道了声谢,又跟我谈了会班内外的琐事方才离开。碍于我们的特殊身分,我和吴楚不能经常往桃源社总部跑,因此武田西北就成为了我们与桃源社之间沟通的纽带,虽然基本上都是他将社里的大小事务告知我们,向我和吴楚一次也没有找过他传话。

终于要行动了么。我深深一呼吸,莫名有些激动。

九月二十日,星期一,我和吴楚入学第一百五十三天的下午,我们第三次前往桃源社总部所在地。踏进公寓电梯以后,我们直接按下顶层的投钮,就不拜访二楼的总部了。

顶层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是总指挥部门上的锁不见了。一种谍战片中的反跟踪意识忽然涌上我心,我于是有模有样地察看了周遭,确认无人跟着我们后,这才轻轻敲响总指挥部的门。

没有任何形式的暗号,门很快就被打开了——这并非是说社员们的保险意识很差,而是他们已经在顶层、电梯内和楼梯间安装了监控系统,来者何人瞅一眼监控显示屏便知了。

开门人是吴建道。“是莫中和吴楚啊,快请进。”

除了武田西北,其余四人都已经就位了。陶潜在会议桌前正襟危坐,曾子路和张旖玲则在电脑前忙着计算。吴建道看自己无事可做,干脆给我和吴楚各沏了杯茶。

莫约十分钟后,武田西北终于姗姗来迟:“二楼总部有些事情要处理,不好意思迟到了。”

“没事。”众人表示谅解,并纷纷在会议桌周围落座。

“子路,吴楚,莫中,你们的准备做好了吗?”陶潜首先将目光投向我们。

“基本上完成了。”我和吴楚没有出声,曾子路代表我们全部作了回答。

“好。”陶潜略一肯首,“建道已经把行动方案拟好了,现在就请他讲讲具体内容。”

“这个方案的话,不全是我的功劳,”吴建道接过话头,“子路为我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并且他也是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对此我要先表示一下感谢。”

没有掌声,但大家都在心底表达了敬意。

“首先我们要明确我们的目标。古什固然是个关键人物,但想要得到尽量多的信息,最好还是接近他的父亲,乌托邦岛总工程师古伯。”

“当然,我们不可能指望从古伯嘴里问出我们想要的信息,但我们可以从他的电脑中获得。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接近古伯的计算机。”

“这时我们就需要古什了。取得他的信任,然后我们就能诱导他带领我们接近他爸的计算机。至于怎么取得古什的信任,本来我也毫无头绪的,多亏子路提供给我一个重要的信息——你们知道古什最渴望做的是什么吗?”

众人都摇摇头。以古什的才华和名气,在学院里可以说是足够为所欲为了,我实在难以想出还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

“是开发一个操作系统。”曾子路回答了这个问题,“乌托邦岛并没有自主的操作系统,所有电脑搭载的都是微软的windows系统。在隔绝外界讯息的前提下,纵使天才如古什,也难以自主研发一个成熟的操作系统。”

“但是,在这一方面上我们也帮不到他啊。”吴楚的发言往往十分具有实质性。

曾子路笑了:“是的,我们帮不上他。可是不巧,我手里刚好有一个开源操作系统两年前发布版本的全部源代码……”

众人都释然地笑了起来。现在方案的大致内容已经很清晰了。

“我准备了一个编好程序的U盘——不过它现在还没弄好,完成之后我会给你们的——到时候你们接近了古伯的电脑后,找时机插入这个U盘,它会自动复制古伯电脑里的所有数据。完成后你们把U盘交还给我就行了。”

“到时我会带领行动组的人跟着你们,帮助你们引开古什和无关人员。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可以找机会联系我。”吴建道补充道。

“不错的方案。”陶潜拍了拍手,然后转向张旖玲:“旖玲,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和之前的情况一样,没什么突破。”张旖玲耸耸肩。

这时武田西北突然开口道:“莫君,吴君,我想问两位一个问题。”

“请问。”我和吴楚几乎是异口同声。

“两位真的愿意参加这个行动吗?”

我们没有沉默太久,先后都回答:“愿意。”

“好,那请两位务必尽力而为。”

陶潜端起了茶杯:“那就预祝我们的行动顺利完成。”

“预祝我们顺利完成。”众人纷纷举杯。

第二十章

说来也怪,之前我那么疯狂地想要找到他,现在他就站在我眼前了,我反倒又希望他赶紧从我视线中消失。

我并没有魄力去痛骂他一番,更缺乏揍他一顿的勇气,迟疑了几秒后,我最终只是掉头离开。

武田西北再一次挡住我的路:“莫君,我有话要对君说。”

你也好意思来找我说话?我在心里冷笑,但随即又想到逃避也不是办法,不如趁此机会看看有无解决问题的办法。于是我没好气地回复:“行,那我们就聊聊。”

武田西北为这次谈话展示出了足够的诚意,挑选了一家规格很高的餐厅作为谈话的地点。我告诉他餐就不用点了,就算他点了我也不会吃的。武田西北遂只点了两杯冻柠茶。

“莫君,我首先代表我们社,对近日发生的事情向君道款。”武田西北说完站起身,对我深鞠躬。

我面无表情。这个道歉是情理之中的,也是我应得的,尽管道歉并不能改变我对他们的态度。

重新落座后,武田西北摆出一副认真的神色,进入了正题:“我这次来,目的仍是劝君加入桃源社。”

意料之中。我仍然没有开口,用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君也看到了,这所学院,这个岛,并非真正的乌托邦。只要违背了他们的理念,他们照样会毫不客气地排斥、攻击君。”

“记得那个叫冯武的老师吗?他的行为虽然确乎显得略为迂腐,但他的出发点也并不坏。相比之下,学生们反而显得缺乏宽容与理解,几乎采用极端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准确的说,是武田西北的话提醒了我,一拍桌子问道:“说实话,冯武是不是你们社刻意安排的?”

“两位的冰柠茶。”这时恰好赶上侍者送来饮品,我和武田西北只好先装作融洽相处。

待侍者退下,现场立刻恢复了剑拔弩张的氛围。武田西北直面着我的眼睛说:“是。我们与他存在某种合作关系。”

“那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毫不客气。

“我承认我们不是好东西,”武田西北笑了,“但是在利益冲突面前,人是很难独善其身的,尤其是在生存的前提下。加入我们,大家一起为离开这里努力;抑或在桃源社和学院的夹击下艰难求生,君可得慎重考虑。”

这话带有浓厚的威胁色彩,虽然极不中听却是最能撼动我的。当然,我表面上仍然不为所动:“呵呵。”

“莫君,”武田西北突然换了种语气,“我希望君也有自己的信念,并为之不懈努力,而不是只是被动地接受生活的改变。信念可以帮助君主宰自己的生活。”

“那你的信念是什么?帮助所有岛外学生离开乌托邦岛吗?”我随口问了一句,话语里讽刺意味居多。

“当然不是,”武田西北又一次笑了,目光不自觉眺向了远方,“我的信念,比这还要高远得多。”

谈话陷入了一小段的时间的沉默。我拿起玻璃杯灌了一大口柠茶:“得得得,我加入你们就是了。”

我说这话并非是因为我想通了,更不是被武田西北说服了。我只是向命运低头了而已。我并非什么高洁的烈士,也没有武田西北所谓的信念,犯不着跟人家对着干。既然人家费尽心机想让我入社,那我入不就成了。

“莫君此话当真?”武田西北没有过早地喜悦,而是谨慎地确认了一遍。

我不耐烦地点点头。

“欢迎加入桃源社。”武田西北端起玻璃杯,先饮为敬。

学院内各社团的规模虽然已远超我的想象,但其本质仍然是学生社团,因此各社团之间并不存在分门别类、势不两立的情况。换句话说,我虽已是辰月社的社员,可这也不妨碍我加入桃源社。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告知吴楚一声——我和他有约定,不管谁要加入桃源社,另一个人也要一起加入,现在这个时刻最终还是来了。

我依旧没有告诉吴楚具体的原因,仅是说我要加入桃源社了,吴楚亦无多问,就说好啊那我们一起去吧。

时隔多日,我和吴楚重新踏上了前往桃源社的道路。我并不觉得这一切犹在昨天,反觉恍若隔世。

“欢迎光临桃源社。”还是那个叫晴雨的姑娘,在电梯门乍然洞开时就发出了声。我们迈出电梯,巨大的书法横幅,简洁的柜台陈设,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印象中那样。

“莫兄、吴兄,你们终于肯过来了!”关门高兴地像个孩子,第一个凑过来。我也笑看跟他打了个招呼。如果说这个社团里还有我存有好感的人,那便是关门了。他的热情我看得出,是发自真诚的,纯粹的不掺任何心机。

“两位先请坐吧。”社长陶潜显然恭候已久了。

我并不客气,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把入社协议拿来,我直接签了吧。”

“莫同学倒也是个爽快人。”协议书和笔很快递到我和吴楚手上,我也懒得过目,找到签字处便留下了名。反正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怕他们再坑我了。

“莫君还是看看协议书比较好,两位的协议书可同一般的入社协议不同哦。”武田西北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厅里。

行,那我就看一眼。协议书中有一项条款用红色大号加粗字体列出,使我一眼看不到都难:“乙方之社员身份对外严格保密,不得泄露。”

我还没想明白,陶潜又说:“好,既然两位已经是本社的社员了,有些东西不妨跟两位分享一下,请随我来。”他又转向人群:“西北、子路、旖玲、建道,你们也过来。”

陶潜按开了电梯。我们都跟着进去以后,他关闭了电梯门,又按下了最顶层的报钮。顶层跟其它楼层一样都是四个套间,不过其中三个都是空置的。陶潜走到唯一一个上了锁的套间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请进吧。欢迎来到——桃源社的最高指挥部。”

他的话并不夸张,这里面的布局确乎称得上是个指挥部。且不说这华丽的装潢,光是墙上张贴着的巨幅乌托邦岛地图,柜子上堆积成山的文件,就十分有指挥部的味道了。

“先请坐。”陶潜拉开会议桌首席的椅子,自己先坐了下来。“这里存有本社对乌托邦岛最详尽的研究资料。”

待几人都坐定后,陶潜又说:“重新认识下各位吧。鄙人陶潜,撤离计划总指挥;曾子路,网络信息总工程师;武田西北,人事部部长;吴建道,行动组组长。”他的手依次指过戴着宝蓝色眼镜的高瘦青年、武田西北和蓄着小胡子、发型格外飘逸的白衬衫小伙子。

最后的那名长辫子姑娘不等陶潜指向她,自己主动发声道:“张旖玲,数据分析师。”

之所以说是重新认识,是因为在座除了吴建道以外的人我都认识了——是见过面打过招呼的那种认识。而吴建道则是最新登岛的那个人,据说其加入桃源社方才一个月,就因出色的才干而受到提拔,一直到现在的行动组组长。

“这幅地图,是本社社员经过周密的实地考察后绘制出来的,岛上的任何其它地方都见不到比这更详尽的地图了。”陶潜指了指墙上的乌托邦岛地图,“但是,相比起来更重要的,是搞清楚乌托邦岛在整个世界的位置——旖玲,说在是你的发言时间。”

张旖玲接过话头:“我们大多数都是在航船失事后流落到这座岛的,根据我们当时的航线可推知这座岛在太平洋上。而每一个登岛的外来学生的手机都会第一时间经过处理,屏蔽一切与通讯和定位有关的功能,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无法恢复。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有办法测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每天正午在一块空旷的平地上立一根竹竿,利用竿长和影子之比可以算出当天的正午太阳高度角,再结合当天日期估算太阳直射点的位置,就可以大致得出乌托邦岛所在的维度。”张旖玲起身,在档案柜里翻出一叠文件,“这是我全部的观测记录。由于这种事有人查,我不能做长期连续的观测。但以己有的记录来看,这里的太阳高度角变化并不符合一般规律,换句话说,每次我算出来的纬度都不相同。因此,我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纬度。”

“会不会是算错了?”吴楚说。

“呵。”张旖玲不屑置辩。

陶潜赶紧出来打圆场:“旖玲的计算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我相信她的数据的准确性。”

女学霸。我迅速给张旖玲定下了第一印象。

说了这么多,结果跟什么也没说一样,会议桌上的气氛不免有点尴尬,陶潜正要结束这种尬默,却被吴楚抢先了:“我有个问题,不知该问不该问。”

众人都不出声,默许他问下去。

“桃源社有成功地把人送出过岛外吗?”

这似乎是武田西北主管的事情。他与陶潜确认过眼神之后,信口说道:“有。是个成年人。”

“这岛上还有外来的成年人?”我颇有些惊讶。

“有的。但在我们把他送出去以后,岛上的人肯定也察觉到了,因此之后登岛的只有未成年人了。”

“这么说,这座岛还能选择登岛的人?”我说,“那他们费尽心思阻止我们离开干嘛,当初直接就别让我们登岛不就好咯。”

“那我们可能都要葬身大海了。”武田西北回答。

“那你们知道那个人回到故土了吗?”吴楚又问。

武田西北顿了一下,“音讯全无。”

得,又是等于白说。之前桃源社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有通天之能,然实际上可以说是一事无成。我突然有种受骗的感觉,上了贼船不说,这条贼船还不怎么靠谱。

“所以说,这个岛存在太多的未知与神秘,阻挡在我们离开的路上。为了破除这些谜团,我们需要亲自深入敌方阵营,去挖掘我们需要的东西,”陶潜将一份第一眼看去颇像通缉令的文件呈在会议桌上,“这个人是我们取得突破的关键。”

文件上的人像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古伯的儿子古什。“关于古什,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天才,《九章》的主要开发者。”陶潜用手指在纸上圈划着,“可我们也不应该忽视他的另一个身份:乌托邦岛总工程师的儿子。总工程师定然掌握着这个岛的详细信息,他也直接负责处理每个外来者的手机,接近他的儿子,指不定就能找到解开这些谜团的钥匙。”

“但要接近古什也非易事,起码我们几个不可能。以桃源社的敏感地位,想不引起学生会和学院高层的注意是不可能的,”接着,陶潜话锋一转,“这就是两位的社员身分对外保密的原因。”

“我们?”我有些莫名其妙,“但你们不是在学生会有人吗?怎么还要左右忌惮?”

“我们确实与一些学生会成员有关系,”回答我的是武田西北,“可仅凭这些关系并不足以让我们接触机密资料。”

“那我们就更不可能了。”

“不一定,”陶潜神秘一笑,“你们不一样,特别是你莫中,你可是‘九章第一人’。”。

我原本想说“那都是过去了”,但看起来他们已经决定这项任务非我俩不可,那多说也无用。

一开始时我还有些纳闷,怎么我和吴楚才刚入社,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几乎所有的研究成果,现在我明白了,我们从头到尾都是桃源社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建道会安排好你们与古什相见的‘巧合’,这会需要一点时间。不过,你们也要做点准备,这点子路以后会指导你们的。”陶潜最后说道,“好,今天就这样先吧,散会。”

离开桃源社以后,我俨然是一个全新的人了;我不再能像以前一样平稳安静地过活,身上第一次肩负起了使命。可能我并不是很情愿,但我不得不为此打起十二分精神。

就在我加入桃源社的当天,学生会用管理员“守夜人”的帐号在学院论坛发布了一则通告,澄清了困扰我已久的帐号被盗问题,声明将追查并严惩始作俑者——说是这样说,会不会查惩就是另一回事了。我的帐号也同时解禁,恢复了正常功能。

随着通告的发布,大众对我的态度终于发生了转变,起码STU班的同学又像从前一样对待我了。我回到STU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战队队长麦茵蕾,向她申请退出战队。

“为什么?”麦茵蕾眨了眨眼,颇有些不解。

“现在的《九章》已经不是我所能驾驭的了,”我叹了口气,“而且论坛账号被盗让我开始思考,是否应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麦茵蕾没有擅自决定这件事,她叫来了其他队员一同商讨。大家虽然都对我有些不舍,但在我离开战队这件事上却没有太大的分歧——他们一致同意了。

“如果你以后还想返回STU队,随时欢迎。”麦茵蕾跟我握手。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脸上笑着,心里则在苦笑。

第十九章

我猛地回头,武田西北并不在座位。我立刻发疯似的跑出去找他——这已经是我今天第三次没命地疾跑了。没过多久我就停了下来,乌托邦学院这么大,寻找一个不知何处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或者,我也可以去桃源社总部问个清楚。我在心里已经认定这件事是他们干的了,如果说是因为拉不了我入伙就转而陷害我,会不会显得小题大做?还是有着其它动机?但是我现在并不想见到桃源社的人,于是又迅速否定了这个念头。

晚风不断拂去心头的冲动。我稍稍恢复了些理智,觉得还是先以澄清为重。我于是重新找到袁森,希望他在调查报告的基础上为我做一下澄清,哪怕只是声明一下也可以了。让我失望又出乎意料的是,袁森摇了摇头。

“学生会希望等时机成熟再处理,在此之前你就暂且忍耐一下吧。”

我并没有估量他这话的真实性,可人家既然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我也不好说什么。

这时我才察觉原来我在这学院里交友之少,以致于在陷入麻烦时我几乎是孤立无援的状态。不幸中的万幸是,南开轩的舍友们都相信并支持我,班上也有陈学宽等少数人仍然接纳我。至于其它人,虽然或厌恶或回避,但总算没人公然上门找我麻烦。因此,我的日常生活固然受到影响,却还能正常进行。

冯武一如往常,并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学院论坛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从某种程度上讲确实也与他无关。至于武田西北,他似乎在那天晚上之后就人间蒸发了一般,成天不来教室上课,饭堂里亦难寻其踪影。久之,我找他的欲望便也淡了,毕竟他也是桃源社的社员。

说到桃源社,其社员大概也清楚事情败露,因此自动自觉地中断了与我的交往。即便是周六的义务劳动,我不理睬他们,他们也不来拉我搭话。总之,事情在糟到一定程度之后,似乎就停止了向更坏的方向发展,转而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僵持状态中。

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下午,我如常来到七十三号甜品店上工。马叔应该也听闻了学院论坛上发生的事,而从他近日的表现来看,他对我的态度并没有转变。

送走一位客人,我机械地返身收拾桌面,心里仍然在琢磨着如何澄清论坛这件事。实在是没有办法的话,就保持这样也未必不可,反正事情很大程度上已经停止发酵了。

马叔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最近是不是不大顺心?桃源社的人跟我说过了你的情况,特意嘱咐我要好关照你,如果觉得手头紧,我还可以向他们申请再给你加点……”

“不用了……等等你说什么?”我猛然从马叔的话中醒悟过来。我还不傻。

马叔有些窘迫,大概意识到自己说破了些什么。“说吧,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一提到桃源社我就火大,当下说话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他们给我……你的工资补贴……条件是给他们提供你的信息……还有就是招人要听从他们的安排。”马叔倒也挺单纯,我只是问他桃源社给他的好处,他却把交换条件都抖出来了。

“你……”我气得说不出活来,干脆转身就走,而且也不打算再回来。后来我反思这件事时,发现马叔与桃源社之间的交易对我其实利大于弊,我只是简单地出于对桃源社的愤怒,连带看不想见到一切与之相关的人或物。可理性并非意味着只考虑利益关系,我做的确乎是最妥当的选择。

盛夏的傍晚是充满诗意的。天色黑地很慢,路灯亮地却很早。如果天完全黑下来,那自然又是另一幅光景,但我更为喜欢眼下的画面,半昏的天际下灯光显得十分微弱,尚不足以取代残照为大地驱散黑暗,于是就为周围的枝叶染上淡淡的橘黄。

厌倦了漫无目的的行走,又不想去到任何一个地方,我就会选择在这样的道路上找一张长椅坐下。周围的花香并不氤氲,但闻起来很是舒服。眼鼻享用着美景,大脑却仍然停滞在刚才的事情之中。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当初我和吴楚问遍了整个学院的用人单位都无果而返,而我们去过桃源社之后一下就分配到了工作,哪怕那两家店我们已经事先咨询过了。

看来桃源社之强大,远超我的想象。他们估计早就买通了岛上的所有店家,通过垄断工作配给强行使每个登岛的人与他们接触,进而吸纳他们入社。如果这个猜想是正确的,那我这下就使自己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了,按照这个推断,我便不能去另外的店家谋求新的兼职。但另一方面,我的卡里只有三百多乌托普,以我的正常开销来算仅能支持我十余天。这确乎是个严肃的问题,何止尴尬,简直是绝境。

黑夜不厌其烦,再一次占领苍穹,那忧伤的美景也不复存在,我知道我该走了。人应该被允许为自己的不幸哀叹,完后继续向前行就好了。

掂量再三,我决定暂且先不告诉吴楚事情的真相,只是简单地跟他说我失业了。桃源社似乎还没对他出手,在此之前我觉得他还是不知道此事为好,免得他的生活也遭打乱。且万一他也像我一样一怒之下辞了工作,我俩可能就要流落街头了。

吴楚对我十分关切,先是问我原委,又是安慰和鼓励我。我要么搪塞,要么避而不答,突然低下头不住地眨眼,努力抑制眼角水分的分泌。但是我失败了,一滴液珠不听话地偷跑了出来。我赶紧假装打了个哈欠。

我固然是个怯弱的人,但我也自诩是个坚强的人,从小到大多少次的感恩教育,都没能在我的心湖上点起哪怕一圈涟漪——好吧这其实与坚强无关,那就说是冷漠吧。然而在此时,即使我的心湖结了冰,其肯定也有些融化了。想来也是,我在这乌托邦岛上真正的朋友,可能唯有吴楚这个难兄难弟了。

吴楚最后拍拍我的肩,大方慷慨地同我说有需要找他就行了。我只是不住地点头,此时无声胜有声。

在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学生会终于对冯武出手了。冯武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从此再没人见到过他。学生会用一个ID为“守夜人”的帐号在论坛上发表了一篇标题为《对违规教师冯武的处理报告》的贴文,以十分官方的措辞与语气简述了冯武的违规行为及处理结果,留言纷纷都表示“大快人心”。我快速浏览了一下全部评论,还好没见着“九章第一人”的回复。

STU班由隔壁班老师暂代电竞教授之职,而STU班内的普遍呼声是让康师傅回来教课。对此,学生会表示完会考虑他们的诉求之后,又陷入了一贯的沉默。

虽然如此,但我的帐号问题仍未得到解决,学生会也没有发布相关澄清帖文。因此冯武事件虽已平息,大众对我的偏见与排斥却并未随之淡去,我仍然在夹缝中求生存。

《九章》在近日发布了一个大版本更新,旨在调整游戏平衡性,突出方程的重要性。新版本在普遍增加弹头威力的同时大幅削弱了普攻伤害,并在属性加点中新添了失衡惩罚。如果玩家的某项属性高出其它属性太多,那么该项属性继续提升的点数需求将成倍增长。

一句话,我觉得这次更新就是为打压我而设计的。普攻的削弱,加点的限制,使我单升速度近身肉搏的操作成为历史,我必须老老实实用方程战斗。而我至今仍然都没有精通方程的用法,怕不是要从此淡出《九章》竟技圈了。

我正沉思间,忽然察觉有人在叫我——是陈学宽,他告诉我外面有人找我。我来不及多想,恍惚间就出了教室门。来者第一眼看去颇为面生,好在我随即就记起来我在辰月社的游园会会场见过他。他就是李和平,那位以“不死司马”著称的传奇玩家。我和他虽然基本只在游戏中进行交流,但勉强也算得上是朋友了。

简单地打过招呼后,李和平开门见山:“我来是想问问你。当我们社新分部部长的事考虑地怎么样了?这些天你一直不上线,学院论坛上也叫不到你,我只好亲自过来一趟。”

闻言,我苦笑一声。不上线和叫不到是因为我的帐号还没解禁,线上功能无法使用。我原想回绝,转念一想这个部长是有薪酬的,桃源社再权势滔天,总不可能连学生社团都买通吧,因此不妨一试。“我想先去看看。”我说。

李和平便领着我向辰月社的新分部所在地出发。分部里现有的十来号人,对我的到来致以了热烈的欢迎。我反而有些受宠若惊,于是先严肃地向他们说明了论坛上的事。他们纷纷表示自己不在意那些,不过,他们相信我。

我给他们演示了一局游戏,用的仍然是以前速攻专重的那一套打法。战罢一局,他们纷纷击掌叫好,李和平便指了拍我的肩:“不错,这个部长的位置非你莫属了。”

我叹了口气:“可是,我的这套打法已经不再适用于最新的版本了,又有什么用呢?”

“不不不,我们这个部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钻研操作技术,莫同学恰好是这方面的杰出人物。”一名成员说道。

“是啊,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聚集起来的,”李和平赞同地点点头,“谁说电竞就一定要与数学捆绑起来呢?”

我也跟着点头,心头难得有暖流涌过。

就这样,我不仅加入了辰月社,还成为了其最新成立的电竞分部的部长。薪酬固然没有在马叔店里做工时高,却让我心里踏实多了。

论坛事件的唯一好处,是让我在每周六的义务劳动中同任君爽接触的机会变多了——桃源社的人与我都没有沟通,吴楚又被调配去了另一队,任君爽大概是看我怪落寞的,便主动我聊天。这实着是意外之喜,任君爽不仅完全理解且相信我的遭遇,而且对我还更加关照了。当休息时我独自坐在一旁,她会主动在我附近坐下,跟我从这天天气聊到两周前学院的大小轶闻;当用餐时我孤身自成一桌,她就会坐到我的对面,告诉我她很喜欢我的生日礼物。

如是久之,我差点就要产生一种幻觉,然而我也深知那只是一种幻觉,因此从来没敢往下想。但这种幻觉又是如此美好,使我常常常不禁回味,浅尝辄止。可这种毒品式的体验必然是有代价的,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任君爽的思想情感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至少已经超出最初纯粹的尊敬了。

这天我们劳动的任务比较艰苦,要到学院外的一座小山丘上做清洁,因此三队人马难得集结在一起。山丘并不高,但却没有一条便于上下的山路,我们在行进的途中时不时得攀岩爬坡,可谓是历尽艰险。

刚翻上一处不高的陡崖,一道格外高大的土坡又横拦在了众人面前,看起来必须要两个人相互协助才能上去。由于是既定路线,众人没说什么就开始了翻越:第一个人先把第二个人顶上去,第二个人再把第一个人拉上来。最后只剩卢冠飞和任君爽两个学生会干部还在下面。任君爽把卢冠飞送上去,这没什么问题;但卢冠飞将任君爽拉上来的时候,做了一个将要把她揽入怀中的动作,不过他也极有分寸,点到即止,终是没有诱发一场起哄。

我几乎是无时无刻都不在关注着任君爽的,卢冠飞的这个动作我自然也看在眼底,当下心中便添了几分不悦;可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也不能说什么。

终于抵达目的地,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学生会干部们随即宣布先休息十分钟。这个地方其实已经相当接近山顶了,更准确的说,山顶就在目的地旁边。我刚找了个地方坐下,转头忽然看见卢冠飞牵着任君爽的手,两人一齐登上了山顶。

看到这一幕,心中所有的不悦反而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苦涩。我早该想到的,他们早就在交往了,这样卢冠飞之前许多看似过分的行为便也合乎情理了。

虽然内心十分难受,但我其实什么也没失去,最多就破灭了一个幻想罢了——然我连幻想都不曾有过,应该说是破灭了一个幻想的可能性。任君爽那么优秀那么善良,有男朋友是情理之中的,难道我对此还能提出什么非议吗?

我如同心底被抽空了一般,再也没打起精神来,也没再看过任君爽一眼。就这样我熬过了今天余下的义务劳动。

人生最失意的时候也莫过此刻了吧。我又一次漫步在黄昏的校道上,这次连赏景的心情都没有了。

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我略略翘首瞥了一眼,有点不太相信,于是便完全抬头看了第二眼:确乎是武田西北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