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下面进场的是代码为E06122的STU班,他们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当我们班的方阵行到主席台前时,主持人立刻念起了预定好的入场词。不得不说,这入场词真Low。

但是话说回来,在我们班的方阵中,确乎是人手一把羽扇的;阵首领头摇旗的麦茵蕾和陈学宽甚至身着汉服。本来我们的“装备”中也有纶巾的,但麦茵蕾嫌那玩意儿戴着太傻,最终没有用上。

方阵停驻在主席台中间。全STU班按照预定程序喊出口号:“Struggle Towards Unique.”随后很是潇洒地一挥羽扇,缓步离场。

感到尴尬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我这种患有尴尬癌的人。其实纵观所有班级,我们班的入场表演算是中规中矩的了,有个最让我印象深刻的班是边踏着步边喊着“一二一”进来的,尴尬二字大大地写在每个人脸上。

自登岛以来,我首次感到了时间飞逝。下周的同一时刻,我很有可能正在前往登船的路上,或者已经在船上了。换句话说,我在这个学院,这座岛上待的时间,很可能已不足一星期了。

这样想并非是出于对这里的留恋——当然也许有一些留恋的成分在里面——而是离开任何待过一段时间的地方固有的感慨。可能人的骨子里就对熟悉事物的更替存有抗拒吧。

哎呀,我怎么又开始思考人生哲理了呢。今天是运动周的第一头,我应该满怀兴奋与激动才对啊。

由于学院班级众多,入场仪式需要用去整个上午。学生倒也不用一直看着,走完自己班的过场后就可以爱干嘛干嘛去,田径场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同时观看。

作为持续一周的运动盛会,其提供的运动项目是丰富多种的,篮球联赛也合并到运动周内举行。所有运动项目的报名均遵循自愿原则,而作为一个电竞科目的班级,STU班不才,举班仅有六个人报名参赛而已。

我一介废材,就不掺和进去找虐了。不过有个新增的比赛项目我挺想试一下的,叫“手部极限运动”——好吧这其实是戏称。大概是为了迎合沃克社音乐游戏《Musiz》的问世,学院开设了音游的竞赛,据说还制造了专用的比赛设备。在我看来,把玩音游当作运动是没什么不妥的,如果玩的还是魔王曲,称为“手部极限运动”也当之无愧了。这也是我最终放弃报名的原因。

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在人山人海中找到吴楚。吴楚早就走完过场了,可他说他想看完这入场式,我只好陪他看。

参加入场式的班级尽管设计多种多样,时间一长我难免也会审美疲劳的。更糟糕的是,我们所站的位置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我和吴楚就在过分绚烂的阳光的灼烤之下一直待到入场式结束。其时我自感已濒临中暑,放眼吴楚却仍然精神抖擞,连汗也不多出一滴。专注到了一种境界大概就像他这样吧。

学生会会长,龙正涛庄重地宣布:“第二十六届乌托邦学院运动会,正式开始!”至于校长,他也在人群中站着呢。

有趣的是,这句话一说完,场上人群反而一哄而散了。这不能怪谁,今天的太阳谁顶得住啊。

学院开运动会,饭堂也没闲着,这次是每餐加送一个鸡腿,运动员还能凭证半价用餐。

我和吴楚浏览了一下赛程表,记下了有各自班级成员参加的项目,两个班加起来还不足十项。

突然,先是我,再是吴楚,我们的一边肩膀各搭上了一只手,紧接着关门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了:“莫兄,吴兄,好久不见哈。”

“是啊。好久不见,”我笑着回答道,大概也只有关门我才能如此自然地回应了。

“两位有参加什么竞赛项目吗?”一番别具一格的问候之后,关门放下了他的手。

我和吴楚对视了一眼,一起摇头。

“那两位来看我的比赛吧,”关门话锋一转,“有莫兄和吴兄来捧场,我一定能表现地更出色!”

“一定,一定。”我和吴楚连连应允。

关门倒也挺厉害,一个人就报名了四个运动项目,分别是男子400米短跑、男子2000米长跑、男子跳远和男子铅球,其中400米短跑项目正好在今日下午。

“那就说好了,两位到时一定要来啊!见不到莫兄和吴兄我就不跑了!”关门又拍了拍我们的肩方才离开。他最后说这句的那股较真劲,让人难以认为那是句玩笑话。

今天下午的赛事主要是径赛,我和吴楚需要去看的只有武秀荣的100米,关门的100米还有吴楚班上一个女生的400米三场比赛.余下的时间,我们则打算消磨在到处闲逛上。

在以前学校,我从来就没有好好参与过一次校运会。除去给本班运动员捧场及加油呐喊以外,其它时候基本窝在大本营里打牌,或者偷偷玩手机。如今在这异国他乡,我反倒珍视起这体育盛宴来了。

好吧,说到底,是这场运动会很有可能是我们在乌托邦岛上最后的快乐时光了,我们当然不能用无聊来糟蹋它。

建立在自愿报名的基础上,站在场上的基本都是各项目的精英,因此每场比赛都不失精彩。男子100米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开始了,然后数息之间便结束了第一场比赛。这时我和吴楚甚至还没走到田径场。

武秀荣的奔跑速度对得起他的急躁。他在初赛第三场中一马当先,并且一直保持到了最后,轻松入围复赛。我赶到终点时,STU队的一众队员已经在给他端水递纸了。

到关门上场的那场男子400米初赛时,田径场的一大部分都被桃源社的社员占领了,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关门在桃源社里如此受欢迎。号枪一响,别人都如离弦之箭脱出起跑线,关门却要先扫视两旁的观众,等发现了我和吴楚之后方肯起跑,起跑的同时还不忘向我们招了招手。尽管整个过程可能还不足一秒,但在短跑这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比赛中可是相当致命的。起步晚于别人,关门也没有刻意去追赶,全程都匀速地跑着,最终仍然赢得了第二名。关门冲线以后,我看到晴雨第一个上去给他擦汗。

至于剩下的那场女子400米,就是吴楚的事了,我只负责陪看。

看毕计划好的三场比赛,这个下午还余下将近一半的时间,吴楚就带着我去篮球场转悠。最多人围观的那场比赛,我好不容易挤进人群望了一眼,大概知道了人多的原因——这里是学院“篮球双侠”王亦云、段梓首所在班的赛场。

必须承认,这两个人在篮球方面是颇有造诣的,不过大抵是出于石蕊事件的原因,我并不是很想观看他们的比赛,遂拉着吴楚去别的场逛了。

除了最后一天晚上南区体育馆将举行篮球赛的决赛以外,运动周的晚上并没有安排比赛项目,学生们可自行组织活动,也可前往学院议事厅观看电影。

这个晚上,我参加了辰月社举行的社团派对,然后在派对结束之时向社长申请退社。我的卡里还余两百多乌托普,怎么算都够我过上一周的了。万一七天后我还没离开这个岛,那到时再说吧。

退出辰月社并不如退出STU队般顺利,主要原因是不死司马和分部里的一大部分人都极力挽留我。我编了一大串理由,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他们。说心里话,我也有点舍不得他们,尤其是不死司马,这个我在乌托邦学院里结交的可能唯一的真正的朋友。但既然我已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岛了,我就有必要断绝这里一切与我有关的联系,尽量使我的消失悄无声息,当然我清楚这不太可能。

“再见。”不死同马神色凝重地跟我道别,没有握手。我们始终都做不到真正的朋友。

在之后的几天里,我和吴楚按既定计划看完了几场要看的比赛。武秀荣和关门都顺利晋级各自所在项目的决赛,不同之处是武秀荣遗憾止步第四名,关门则捧得亚军归。这就让我对后者刮目相看了,不过想到关门开朗的性格与健壮的体魄,这着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STU队的队长,麦茵蕾,出乎意料地报名了跳远项目。本来以她的身高我并不看好她,但麦茵蕾成功用实力使我改变了看法。尽管最终她没有拿到奖,但能进入决赛也算颇为不错的成绩了。

我还特意去看了一下音游竞赛,“手部极限运动”果然名不虚传。真心佩服那些能轻松应对高难度曲目的高玩们,我光是飞快滚动的谱面都看不过来,更甭提以同样的速度按下按键了。当乐曲进行到高湖部分,我的所见中一些参赛者的手部甚至出现了残影。惊叹之余,我能做的也只有在心里默默地膜拜了。

哦,对了,不应忘记介绍运动会里最受欢迎的项目——女子100米自由泳比赛。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这绝对是最多人观看的项目,没有之一。起初我并不怎么想去看,但吴楚硬拉着我往游泳池走,我只好就着他。然而结果是,赛场被以男生居多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地密不透风,等我和吴楚好不容易挤到一个勉强能看到赛场的地方时,比赛早完了。

十月十五日,星期五晚,运动周己接近尾声,仅剩的一场比赛便是眼下即将举行的篮球赛决赛。

在全院师生几乎齐聚南区体育馆等待开场之际,我和吴楚则在赶往桃源社最高指挥部的路上。武田西北于今天早些时候通知过我,今晚最高指挥部有一场会议。看他那紧张又激动的样子,我预感到我们撤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一路上连行人都不多一个。最高指挥部的成员都到齐后,陶潜起头就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出航用的船只已经停泊在港里了。”

投影仪放映出海港的照片。“这是行动组的成员于今日早上拍摄的照片,通过它我们可以看到有五艘游船停泊在海港里。”

武田西北接下说:“根据照片里船只的大小来看,两膄这样的船应该能装下所有的岛外人员。”

闻言,众人都很鼓舞,虽然不知道这些船身上漆着“乌托邦之星”字样的游船从何而来,但毫无疑问它们为我们提供了一条离开乌托邦岛最便捷的途径便是了。

“目前在岛的三个岛外成年人中,我们成功动员了几个?”陶潜问吴建道。

“只有一个,正是那位船长。一位教师并不愿意随我们一起离开,而冯武则关在巴士底里,我们无法接近。”

说到巴士底,那是乌托邦岛上最具神秘与黑暗色彩的地方,以至于我在加入桃源社前都不曾知道其的存在。取名自法国的巴士底狱,乌托邦岛的巴士底也差不多,是软禁政治犯的地方,不过不能算监狱,岛上另外有一座监狱,而巴士底的待遇比监狱好太多了。我估计倘若我们出逃失败了,下场就跟冯武差不多。

张旖玲又展示了一张地图:“我在今天中午又测了一次维度,测得结果是北纬十五度左右;我又根据这个岛之前的运行轨迹,推算出它当下所处的经度大概是西经一百五十四度。为了迎合出海航行,它应该会暂时停下来,据此推算,距离我们最近的陆地是北部的夏威夷群岛和南部的圣诞岛。”

“我要提醒大家的是,理论上离我们最近的是这几个地方,但我们能否登陆是另一回事;即便我们成功登上了陆地,我们也无法确保我们能到达文明社会。换句话说,我们必须做好在荒岛上过鲁滨逊生活的准备,或者更糟的,我们可能还得跟野人土著打交道。”

张旖玲的话如同一盆劈头盖脸的冷水,浇灭了众人心中美好幻想的同时也使我们及时地清醒过来。短暂的沉默之后,陶潜一个击掌重新点燃了希望的火苗:“旖玲的提醒十分在理。建道,散会之后你立马组织行动组的成员准备一些生存工具和粮食。”

吴建道没有回应。少顷,他方才略带迟疑地开口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还是不离开了。”

他的话并不洪亮,甚至还略显微弱,可我们听着却丝毫不亚于一记炸雷。“建道,你说什么?”曾子路满脸难以置信。

“其实仔细想想,这件事仍然不怎么靠谱。”吴建道语气平缓,“如果没有较大机率回到家乡,那还不如不回。在一个荒岛上度过余生,又或运气不好淹死在海里,还不如就待在乌托邦岛上。”

“吴君,对自己有点信心。”武田西北说。

吴建道只是轻轻摇头。

每一次思考都伴随着沉默,而每一次沉默总需由陶潜来打破。“我们成立这个社,成立这个指挥部,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陶潜平静地说着,但话语中分明透着沉重感,“但建道的顾虑也是不无道理的。我们不能提供一个完美的撤离方案,是我们没做好工作。因此,我尊重建道的选择。”

“建道也提醒了我们,不是社里的每一个人都愿意冒这个险。西北,待会你去召集全社成员开个会,把当前情况告诉他们,然后统计愿意离开的人数。”

“收到。”武田西北回复道。

吴建道站起身:“那如果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就此退出最高指挥部。”

“且慢,建道。还有件麻烦的事,希望你能最后帮下忙。”陶潜止住了他。

“请说。”

“我想请你策划一场营救冯武的行动。你知道的,每多一个成年人,我们成功的机率也会增上不少。”陶潜说。

吴建道顿了两秒。“好。”他说。

会上我们还讨论了撒离的具体方案,大致是先等社内成员登过船摸清情况后,再在当天夜里动手,直接武装突袭港口,夺取了游船的控制权后直接开走,简单粗暴。

我其实相当怀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方案了。

在开过全社会议之后,有将近一半的社员表示宁愿待在乌托邦岛。幸亏陶潜认识到了这一点,不然到时撤离人员发生内讧可是很棘手的。也因减少了一半人的缘故,我们现在只需集中力量抢夺一艘航船,行动难度降低了不少。至于那些决定留下来的人,陶潜也不强迫他们退社,但无论退出与否都要签份保密协议。

行动组组长的位置现在由武田西北兼任,因为短时间内陶潜也很难找到另一个能力出众且又信得过的人了。不过在即将进行的营救冯武行动中,领导者仍然是吴建道,这大概算是他为撤离计划最后做的一件事。

周六我最后一次参加义务劳动——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任务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领队中不见了任君爽,我那一队由一名学生会干部代领。

营救冯武的行动则在同日展开,之所以选在这天是因为这天整个岛都放假,巴士底的看管相对会松懈些。原本这个行动并不关我事,但后来武田西北决定把冯武安置在学院里,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做接应,又经过一番讨论,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我。

没关系,不就做个接应然后领个路嘛。我站在约定好的地点,几天前我和武田西北漫步镇上时出学院的地方,一等就是一个下午,从日上三竿一直站到日落西山。

余晖满地。我正凝视着这美景久久出神,突然手机收到了武田西北的讯息:“冯武准备到达,注意接应。”

我抬起头,果然望见两名社员领着一个中年人朝我走来,在接近我之后那两名社员就径自离开了。这是为了保险起见而采取的分段接应措施。

冯武我乍一眼还认不出来,因为吴建道给他做了一点易容——这是往好听里的说法,直说了就是化妆。

“走吧。”我对冯武说了一句,正欲起步,这时手机又响了,显示是曾子路打来的电话。

“小心!”曾子路听上去十分着急,“吴建道,他是个无间道!”

第二十四章

我们和吴楚以及陶潜恰好在公寓的电梯里碰见,不过同乘电梯的还有许多其它学生,因此我们只是简单地用眼神交流了一下。

为了不让外人生疑,我们只乘电梯到顶层的下一层,等走廊里只剩我们四人后再走楼梯上去。想到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大家的呼吸都不由加重了许多,敲门的频率几乎赶得上心率了。

曾子路和张旖玲一起来迎接我们。大厅的投影仪已经打开了,放映着计算机的画面。

“加密的文件共有三个,分别叫《乌托邦岛运行记录》、《外来学生登岛记录》和《在院学生数据库》。我先把第一个解密出来了,特意等到大家一起看。”曾子路说着,快速坐到电脑前,打开了那个叫《乌托邦岛运行记录》的文件。

众人谁都没有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这份文件最有可能帮助我们解开关于这座岛的重重谜团,因而我们必须投入百分之两百的注意力,不能漏过任何一个信息点。

文件打开了。文件内记载的是一段又一段的记录,每段记录的格式大致如下:

日期:九月二十九日

最后侦测位置:13°12’N,152°25’W

主动力室:正常 副动力室Ⅰ:正常 副动力室Ⅱ:未启用

主稳定室:正常 副稳定室Ⅰ:正常 副稳定室Ⅱ:未启用

谜底当然不会写明在纸上直接给你看,真相需要你去推理、分析。不过这个谜题可以说是十分浅显了。

最高指挥部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是武田西北说出了大家的共同想法:“所以,这座岛其实是一座巨大的机械浮岛,它的位置可以变化,因此无法确定它的坐标?”

大家没有回答,用无声表示着同意。

“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吴楚第一个提出异议,他是学物理的,“这么大一座岛,如何使它浮起来?如何保证其飘浮时的稳定性?还有,移动它所需的巨额能源从哪里来?”

与会各位估计都是社里各行业顶尖的人才,但此刻并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陶潜说:“诚然,这些都是技术难题,可并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我们应当关心的,是这个假设成立与否,以及数据的真实性——如果这些数据都是真实的,我们就获得了十分有用的信息。”

社长不愧是社长,总能抓清当务之急。张旖玲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跑到档案柜前翻出了她那一沓数据。一番快速的核对之后,她说:“我绘测过的纬度记录与这上面的基本相符,这些数据的可信度很高。”

“那我们就姑且当这个假设成立吧。”陶潜说。

“你们先聊,我去计算一点数据。”张旖玲移步到了另一台电脑前。

吴楚仍然执着于那一连串技术性问题,他索性找来纸和笔,自己比划了起来。陶潜和武田西北在低声讨论着什么,我和吴建道则略有些不知所措地干坐着,偶尔一对视后又迅速移开视线。

“各位,我有个大胆的想法。”陶潜再次引领话题,“兴许在这个月内,我们就能离开这个岛。”

像什么东西“咯哒”一声接通了一般,我一下子领会了陶潜的意思:“您是说,月底的出海航行?”

陶潜肯定了我的猜测:“是的。如果出航用的船只够大或者数量够多,我们完全可以把所有人都撤离出去。这样的好机会不能轻易放过,谁都不能保证明年是否还有这等美事。”

“我绘出这个岛的运行轨迹了。”张旖玲把一张手绘的地图平摊在会议桌上,虽然是草图但很好看,“根据它的运行轨迹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岛主要在中低纬度的太平洋航行,始终与陆地保持相当的距离。而且这个岛应该配备有强大的侦测系统,能够探知极远处的航船并提前改变航线——总之,它小心翼翼地避免着任何与外界接触的机会。”

曾子路说:“这更加说明我们只能靠自己离开这个岛。”

“对,”陶潜说,“所以我们现在就有必要制订接下来的计划了。建道,你有什么主意吗?”

“现在就去动员所有的岛外人,”吴建道加重了语气,“包括仅有的三个成年人。”

“不错,建道知我心。”陶潜对吴建道投以赞许的目光。

这话如同一记惊雷在我耳边炸响:“还有三个成年人?”虽然已经知晓了这个事实,但在再次听闻时我还是不免惊了一惊。

“是的,”武田西北说,“如果有成年人参与进来,行动成功的机率将大大增加。最关键的一点是,就我们所知,其中一人之前是一名船长。”

真是天算之巧合。短短几十分钟,桃源社的前途就变得一片光明。

在座的每个人都露出欣喜之色。“感谢各位付出的努力。子路、西北、旖玲、建道、莫中、吴楚,谢谢你们,你们之中缺了任何一个,计划都不能发展到这一步。”陶潜这时起身,向着大家鞠了一躬。

众人忙着客气。“也离不开社长的精密筹划和悉心指挥啊。”吴楚的马屁拍的最响。

在随后的交谈中我了解到,目前在岛的三个岛外成年人都是男性,两个是学院的教师,一个在学院外做技工;而其中一个教师,正是冯武。至于如何把他们拉入伙,则是吴建道行率领的行动组的事了。

我和吴楚在这期间并没有任务分配,因此我们还能在离开这座岛之前最后体验下乌托邦学院的运动会。散会之后,曾子路、张旖玲和陶潜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吴楚、武田西北、吴建道于是先行离开。

踏出电梯门的同时我看了下时间,已经到了饭点了,遂准备取道食堂。这时,武田西北又拉住了我:“莫君,我有个邀请。”

我停下来,等待他往下说。

“下个周日,君可否与我一起去岛上逛逛?毕竟我们还没怎么逛过学院以外的地方,如果这次不去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了。”武田西北很是认真地说。

短时间内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事实上,自加入桃源社后,我对武田西北的态度是相当纠结的,说不清楚该不该怨恨他。大约是我连拒绝的勇气都缺乏,我最终答应了他。

“谢谢。”武田西北略一俯首,“这趟步行是私密的,参与者唯有君和我而己。下个周日早上八点,我会在君的公寓大堂等候君。”

十月十日,在这学院的第一百七十三天。我如约在八点下到公寓大堂,武田西北也如约在大堂里等着我。会合之后,我们先到饭堂吃了早餐,再往学院外行去。鉴于乌托邦学院的高开放性,我们没有经学院“大门”,而是就近从作为围墙的树间穿了出去。

本来我对乌托邦岛上学院以外的地方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好在武田西北带了一份桃源社绘制的精密地图,使这趟旅途得以有计划地进行。我们决定第一站去岛上唯一的海港,我和吴楚以及大概所有外来学生登岛的地方。

虽然名曰海港,港里却空荡荡地没有一艘船,唯见长长的栈桥与浪花反复地激吻。不过也许在一周后,这里就会第一次泊满航船。

我和武田西北走上栈桥,正赶上清劲的海风迎面吹来。突然想起那一天,古伯也是这样站在栈桥的末端,闭上双眼拥抱海风。我并不觉得这一切犹在昨天,但确实是没由来地有点怀念。

低下头我望着海面。稍稍用了点心观察,我看见原本平静的海水在接近陆地的地段陡然沿着海岸线流动。这可能是这座岛在运动的直接证据。想着,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武田西北表面上在随意地四处看风景,但我注意到他实际上是在观察海港的周遭环境。不愧是桃源社的骨干成员,到哪都不忘为社团做贡献。

我们在海港逗留了大约二十分钟,然后前往第二站——自由广场。自由广场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大和空两个字,不过确乎能让人顿生一种摆脱束缚、忘却烦恼的感觉。我和武田西北就欣赏了一会广场中央的雄鹰雕像,作为来过自由广场的见证。

自然而然的,下一站是梦想塔。我和武田西北试着爬楼梯登了八层楼,最后还是向电梯投降了。梦想嘛,一蹴而就也不是不可能的,何况我们已经付出了努力对吧。

站在梦想塔顶望去,环岛四周仍然是汪洋的海水,但我知道这海肯定不是从前的海了。放眼镇上,这座岛倒也有其繁荣的地方,甚至可能还有点可爱,只是我并不喜欢它。

一个人只要不是有恐高症,上了高处之后估计也是不愿下来的吧。我在塔顶绕了一圈又一圈,乌托邦岛的缩略景也看到没什么看头了,可就是不厌其烦。

武田西北走到我旁边,像我一样靠着护栏:“其实说心里话,君喜欢这里的生活吗?”

我缄默了很久,最后缓缓说道:“如果桃源社没有搞出那一码事,说不定挺喜欢的。”

“哦。”武田西北应了一声。我们谁也没有面向对方,相反,我们的头都朝向了自己那边的方向。

沉默。

塔顶的风似乎特别大,任意一阵都能灌满我的耳朵。风声暂时占去了我所有的听觉。

疾风渐渐落下了,武田西北换了个话题,又继续说道:“那君可曾想过,为什么这个岛不允许有人离开呢?”

“或者说,君可曾想过,这个岛为什么要与外界隔绝呢?”

沉默。

我并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武田西北于是又自行作答道:“这种做法虽然看上去不尽合理,且侵犯到人的人身自由权,但仔细想来,还是有其道理的。”

“在我看来,这一切皆是为了乌托邦学院。要维持这种理想的环境,不仅学院,整个社会都要形成相适应的氛围。比方说,要让学院高度开放,连围墙都没有的话,我们必须保证社会环境的安定与和谐,否则学生的安全难以保障。”

“在一个大社会,培育这样的氛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可能永远无法成形。可对一个小镇来说,难度将降低很多,特别是乌托邦镇这种人工建立的小镇。”

我始对他的话语展示出一点兴趣,当下脑袋朝向往他那边偏了些,不过视线之内依然看不见他。

“更高的自由度意味着更少的约束与规则。这样的社会确实是可以稳定存在的,但前提是不受到外界的干扰。一个高度凭借道德和自发性维系的社会,其实是十分脆弱的,外界的一点异动就能使其秩序彻底乱套。就好像学院混进了一个杀人犯一样,其后果无法估量。”

还是沉默,但我开始注意倾听他的话。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理念,为了维护这个理念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情。缩影到这座乌托邦岛同样也适用。相比起来,乌托邦岛采取的手段倒还算温和。”

“并且,乌托邦岛成功了,它成功打造了一所理想中的学院,尽管可能有些畸形。为了捍卫这成功的果实,他们必须更加谨慎小心。任何一个人员的进出,任何一点讯息的交流,都有可能使外界发现这座乌的存在。被发现之后,大规模的交流是在所难免的,而乌托邦岛脆弱的秩序根本承受不起世界文化洪流的冲击。如是一来,这种乌托邦式的社会就难以为继了。”

说下一句之前,武田西北叹了气:“可是即便是如此美好的理想社会,我们这些外来者却仍然想离开这里,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我忍不住跟着问了一句,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

“因为乡土情。这不是唯一的因素,却是最主要的因素。”武田西北继续说,“外面的世界再美好,故土始终是人们心中的归宿。如果必须在故乡和乌托邦之间选一处度过余生,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

“而且,我们本来就不愿待在这座岛上,又怎么能阻止我们想念回家呢?这是他们经常提及的自愿性原则,可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又忽略了这一点呢?”武田西北的语气中甚至出现了遗憾。

我非常认真地听完了他后面的话,然听完依旧只是沉默。他的分析很有道理,我颇有所获,可于我们身上的使命而言,以上不如说只是武田西北的一顿牢骚罢了。

“莫君有自己的梦想吗?”

我摇了摇头,随后突然意识到武田西北是看不见我的动作的。可我也懒得说个“没”字了。

“梦想最好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这时又起了阵风,武田西北的声音在我耳中渐渐湮没了。

第二十三章

虽然目的已经达成了,但我和吴楚还是假模假样地跟着古什又研究了几天,方才向他告辞。反正曾子路已经把代码给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以他自己的聪慧,应该不难捣鼓出来。

又是一个周五。陈学宽在晚上例常向全班宣布班长会议的内容,唯一的一条就是下周一学院将召开全院集会,一如既往地简洁干练。对此,大家都略微有些惊讶,但这惊讶大都转瞬即逝。学生大会确实不常召开,但召开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抛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总算有点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窃取古伯资料这一连串事件的一个附带结果是我喜欢上了编程,以我当前的水平,恰能编一两个简单的小游戏自娱自乐一下,当然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晚休甫开始不久,一个伟岸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前门,不久就移到了讲台中央。来者是老侯,我们的语文教师。猜不透他的来意,我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老侯站定后,并不立刻发声,而是轻轻地咳了两声。这是种礼貌的示意,使沉浸在专注中的众学生不会被吓到,虽然说教空里本来就不怎么静。

等到教室内的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老侯,他终于开口了:“同学们,老师明天晚上在平静湖旁上节课,你们说好不好啊?”

并没有人言语。我张望了四周,瞧得大家都看向了各自的显示屏,于是也跟着低下头,发现系统自动弹出了一个消息框,显示班长陈学宽发起了投票,投票主题只有简短的四字:“是否同意?”

哦,是这回事。在乌托邦学院里,倘若老师想要占用学生的非课堂时间,其实是允许的;学院有相关规定,这种场合下须由班长发起公投,征得超过六成的学生同意即可。即便是投票通过了,不想去的学生仍然也可以不去。不过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因为老师本身的课就多得用不完,万一确乎是非占课余时间不可,绝大多数学生也是会同意的。

想着,我也点下了同意。此时投票已经接近尾声,大概是由于加课在周末,当前结果显示反对的人较平时多,有将近十个人。无论如何,最后总是会通过的。“三十一票赞成,成九票反对,通过。”陈学宽朗声宣布道,“老师,欢迎您给予授课。”

“好,谢谢大家。”老侯还要向我们道谢,才离开教室。

类似的事情在我的乌托邦学院生涯中共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时我主要是觉得新鲜,后来逐渐才意识到其高明之处。最重要的是,它真正体现了师生平等的理念。

周六的下午,我完成义务劳动后迅速完成洗浴和用餐,然后便取道平静湖。要知道从南区公寓去到“一湖一塔”景区得花上半个钟头,天晓得老侯为啥偏要挑这样一个遥远的地方上课,而且还是在晚上。

事实证明,我来得过早了。绕着平静湖走了三周,我连老侯的影子都没见着,更毋论其它人。就着湖畔石栏赏完日落后,在路灯亮起的瞬间,我总算看到了老侯在湖面上的影子。

“你是莫中同学吧?来得可真早啊,”老侯却也认得我,“正好,你介意帮老师搬下椅子吗?”

我点头连连,又觉得自己的意思没有准确地表达出来,赶忙补充道:“好啊。”

“谢谢啊。”老侯于是领着我向附近的公寓区走去。每个公寓区都配备有杂物房,里面的物资足够开一场小型派对,供一个班上课自然不在话下。

我总算想明白为什么跟老侯对话后我浑身不自在了,因为老侯向我道了谢。这无疑是师生平等的又一体现,我却颇有些不习惯,因为我已经熟悉了隔三岔五被老师抓去当劳力的生活。当然这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助人为乐对吧。

四十张凳子,我和老侯每次一人携两张,加之期间又加入了几个人,不久便搬完了,只是可怜我澡白洗了。时间来到八点,我到场一个多小时后,来听课的三十余人总算是齐了,老侯终于得以开始他的课堂。

“同学们,感谢你们肯用假日的晚上来聆听这节课。请你们理解老师,因为老师要讲的内容,只有在这样的场景才能被充分地体会——是唐代诗人张若虚的名作《春江花月夜》。”老侯娓娓说道。

闻言,我们立刻转首,果然看到丰盈的金月镶在夜幕中,原封不动地映在湖面上。“可惜岛上没有辽阔的江河,我们只能用平静湖代之。不过平静湖也不差,只要我们用心去感受,一样可以体会到诗中的意境。”

这真是一节别开生面的课。之前对老侯的那点不解与不满,现在都转化成了敬仰与钦佩。谁曾想,老侯这位看上去中规中矩的老师,却也有这样浪漫、富有创造力的想法呢?

“我们来看《春江花月夜》这个标题,同学们觉得应该怎样给它断句呢?”老侯发问道。

胡海枫率先作答:“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许莲月的声音并不尖锐,但也不失响亮。

有这两位起头,众学生很快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至于我,则坐在一旁静默地听着这一切,带着无意识的微笑。

五六分钟以后,老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老师的答案是春、江、花、月、夜。当然,大家的答案也各有道理……”主观题没有标准答案是乌托邦学院的传统。

新奇感支撑着我听了十来分钟的课,最终仍然没能阻止我飞入神游的国度。果然自己还是没法对语文提起兴趣么。

诗中的“春、江、花、月、夜”五景,这大概只有后两者,不过在我看来,夏夜完全可以与春宵媲美,平静湖也丝毫不逊于汩汩江水。可能这还不足够,那再加上邻湖而坐的众师生,眼下所见便是绝佳之景了。

大家都被这样的秀色所吸引,因此老侯讲完课后,仍不愿就此散去。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宴席是可以重开的。几个学生干脆去学院超市买了箱汽水,众人人手一罐团坐湖边,吟诗作对,逸兴遄飞,若不是老侯还在,我甚至怀疑他们能将这变成一场烧烤聚会。

我仍然坐在一旁,不参与他们的所谓对诗,只是自顾自地抿着饮料,余光忽然瞥见在两个路灯的中点处,光线最昏暗的地方,石蕊趴在石杆上,好像在哭。她的一个闺蜜俯在她身旁,估计是在安慰她。

本看对前任邻桌兼前前任前桌的关心,我找了个女生询问石蕊的状况,妹子一脸幸灾乐祸地回答:“还能怎么样?失恋了呗!”听上去她与石蕊的关系不是很好。

哦,这样吗。石蕊与段梓首分手了。这应该是今天的事情,因为我昨天看石蕊还好好的。

提起石蕊和段梓首,我又不能不想到成礼仁。相比之下,成礼仁的结果则要好得多。成礼仁不仅收获了更好的恋情,并且这段恋情稳定而持久,起码直到今天仍在继续。

世事是多么无常!湖面上完美无缺的月影,下一瞬可能就被轻风搅得支离破碎。当初段梓首与石蕊牵手的时候,谁能想到他们几个月出头就分开了呢?当时的我又怎能料到现在的我已经是桃源社的一名社员了呢?

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看来确乎十分有道理,只是我大约从来就没有得意过。石蕊还好,在失意时还有人关心,而于我,且不说真正的朋友屈指可数,每一次的坎坷我几乎都是独自面对的。

孤独的人啊,无法融入热闹之中,又不愿被其抛弃,只好把自己淹没在忙碌里。回想那些成头少言寡语,只是坐在座位上埋头苦干的人,大抵都是挺孤独的人吧?我虽然也是孤独的人,但我不畏惧被热闹抛弃,我宁愿独自眺望运方,看天际线与星辰;本来嘛,我骨子里也是那种忙不起来的人。

诗会持续到九点钟方才散场,我帮忙把凳子搬回去以后就直接回南开轩了。原本我是想倚着湖畔石栏怅寥廓一番的,但那里已经有人先我一步了。

全院集会的入场是个长达一小时的过程,STU班只是稍晚了些动身,入场的等待时间就多上了十几分钟。不过没有关系,反正我对这场大会也没有什么期待了。

“同学们好,”随着龙正涛开口,会场内迅速安静下来,“抱歉占用了大家的时间,不过大家也知道,没有要紧事全院集会是不会非常规召开的。”

“长话短说吧,大家都知道最近发生的教师违规事件吗?”

这件事想必指的就是冯武事件了吧。能被学生会主席提及,感觉倒成了我们班的荣幸了呢。

众人的回答很杂,难以从中辨出统一的意见。“好了,不管了不了解都算了。”龙正涛摆摆手,再一次将杂音压制下去,“这个事件暴露出一个重大的问题:学院缺乏健全的举报机制,以至于在事端发生时,学生的投诉迟迟不能受理。本次会议的召开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会场中央的银屏陡然一变,一份详尽的提案呈现在所有人眼前。这可能是乌托邦学院历史以来最长的单项规定,其上一一罗列了各种教职工违规的行为及对应的处理办法,还附有学生进行举报的具体流程。拟稿人是学生会全员。

学生们对这份提案表现出了相当的严谨。在阅完法案后,会场并没有陷入嘈杂,但起身抒发己见的人接连不断,学生会成员们也逐个将之记录下来。等轮到教师代表发言时,银幕上已经记录了十四种不同的补充方案。

教师代表只说了一句话:“教师代表团没有意见。”尽管看不清他的脸,我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色不太好。

然后就是投票表决阶段。由于补充方案大多,龙正涛不得不举行两轮投票,第一轮先筛选出五个方案,第二轮再进行最终表决。自然,提案是以绝大多数同意通过的。

这项新法规通过后,学生的权利扩大了,诚然很好;可我为什么隐约觉得这不是件好事呢。

“本次会议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不过大家难得齐聚一堂,我就宣布一条好消息吧。”龙正涛换了种轻松的语调,也拂去了笼罩着整个会场的沉重感,“十月是运动的月份,下面我们将迎来学院一年一度的运动周。”

运动周其实就是运动会,因为运动会持续一周,故又称为运动周。于我而言,意义就是一周不用上课。

“重头戏在后面。记得上次开会时通过的出海航行法案吗?学生会经过数月的沟通,终于取得了相关部门的批准,我们得以在本月底举行乌托邦学院史上第一次出海航行!”

欢呼声与掌声接踵而至,集会也便在这样的欢腾中结束了。在大部分人都涌向会场出口之时,总少不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学生,抱着各种花枝招展的鲜花,逆着人流的方向自四面八方冲上主席台。至于龙正涛和袁森怎么应对,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按照惯例,召开全院集会的当头上午是不用再上课的。而由于本次集会时间较短,所以为时尚早,我没想多久就决定前往图书馆打发闲暇。

就在这时,武田西北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莫君,曾君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已经解密出了关键资料,邀请最高指挥部所有成员前去共睹。”武田西北神色中有着可见的欣喜。

我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两秒。

“那还等什么,赶快走吧。”我说,先迈出了一步。

第二十二章

“欢迎光临敝社,古什少爷。”

这类半带讽刺的话语顷刻间就斥满了沃克社的每一个角落,不过这次话中少了些畏惧,多了分轻藐。

古什一如既往, 一边谦卑地回应着,一边逐个找人“不耻下问”,之前那位爆炸头男生故意放开嗓子说道:“古少爷,最近游戏做的怎么样啦?”

“承蒙关照,还算顺利。”古什明显有些支吾,“不过贵社游戏做的真心不错。希望贵社能再接再厉,创造出更多优秀作品。”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笑声的意味不难琢磨。

曾子路没有待在办公室,而是专门在大厅开了台电脑,我和吴楚坐侍左右,只等古什送上门来了。眼看着古什越来越近,曾子路于脆主动招呼道:“嘿,古少爷,来帮我看看这段代码哪里出了问题。”

古什欣然应允,我自动自觉地给他让出座位,自己则站了起来。曾子路故意在原代码上做了个不大不小的修改,因此古什很快就找出了问题所在。曾子路便作恍然大悟状,同时拍着脑门说自己傻了。

“等等,让我看看你的代码……老天,你在编写一个操作系统!”眼尖的古什一眼就看出了这段代码的含义,虽然说事实上这是曾子路精心挑选的最为明显的代码。不过从这位天才罕有地发出惊叹这一点,我断定这事有着落了。

曾子路连忙作“嘘”状:“我写着玩而已,可没有那么大本事捣鼓一个出来。”这个动作看似无心,实际上则是在向古什透露出一个讯息:沃克社的其它人还不知道这件事。

聪明的古什立刻会意,压低了声音说:“不不不,我觉得这话不一定。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在策划着开发一个操作系统,但我遇到了一些难题;如果我们联手,说不定就能早日研发出来!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Original System of Utopia,简称OSU。”

然后就是典型的“欲擒故纵”。 曾子路先各种推辞说能力不足,古什也各种坚持说试过方知;最终曾子路推辞不下,“勉为其难”地同意说合作可以,但我身为副社长走不开,不如让我的两个徒弟跟着你吧,云云。

古什看上去有点犹豫。 “我的徒弟超棒的,特别是这位莫中同学,不仅是‘九章第一人’,而且还提出了《Musiz》 的游戏构想。”曾子路循循善诱。

我立马补充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曾子路话音落下,古什立到换了种眼光看我:“原来这位就是‘九章第一人’吗?久仰久仰。”我觉得他更看重的其实是第二点,同时也看出他对游戏排名这些没什么关注。

如此一来,古什很快就答应下了这项合作。从明天开始,我和吴楚直接到古什那边去。我们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一个月的学习既没能让我和吴楚掌握太高深的编程知识,又让我们不至于停留在新手的级别,不过应付古什应该绰绰有余了——本来嘛,我俩也只是助手,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直接问曾子路就好了。

计算机系就位于光电棱,比电竞科高出几层,因此我到古什班上是很容易的,吴楚过来则稍微需要点时间。等来吴楚以后,我们便一齐向古什的班级进发。搭乘电梯上了四层楼,沿着不规则的走廊寻了半圈,我们很快找到了那个代码为E10089,名为Cybex的班级。

Cybex班从外到内都经过了充满赛博朋克风格的装修,使人一看就知道它是古什的班级。吴楚随便抓了个人说同学麻烦找一下你们班的古什,不想那人很惊异地看了我们一眼,说古什就在班里,你们自己去找他吧。

行,那我们就自己去找古什。古什的座位在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显眼到在门口其实就能够看见。我和吴楚在同班学生的诧异的目光中走到古什的座位旁。比这赛博朋克风的装潢更能博人眼球的,却是古什桌上、电脑屏幕上贴得满满的便利贴。我瞄了几眼,见得上面净写着“古什我男神”、“古什我老公”之类的话。

古什正在聚精会神地敲着键盘,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我们的到来。“你们来啦?”他一边打招呼,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这些便利贴收到一边,看样子颇有些窘迫。

我和吴楚这时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虽无言而心已会。难怪Cybex班的人都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们,敢情平日来找古什的都是女生啊。

说是来做助手,其实我们只是按照曾子路和吴建道预先制定好的方案,每天供给一段修改过的程序,再慢慢“引导”古什得出正确的代码。万一出现什么计划之外的难题,便直接联系曾子路求助。必须承认,古什的能力与悟性都是极高的,求助曾子路的情况少之又少,有时他甚至能独立编出接下来的代码。

就这样持续一周之后,曾子路终于把那个U盘交到我们手上:“今天我会给他一段时间复杂度和空间复杂度都极高的程序,复杂到什么程度呢,只有处理器级别的计算机才能运行它——这个‘处理器’并非是电脑机箱里的那块小芯片,而是指一个信息网络的中枢处理机器。根据所得情报来看,全岛只有三台这样的计算机,其中一台正归古伯管理。”

“但是,古什会就此轻易地让我们接近如此重要的中枢处理器吗?”吴楚时刻揣着一颗谨慎的心。

“当一个人正狂热地追求理想的时候,无论多大的风险都是愿意承担的。”曾子路笑道,“我们就走着瞧吧。”

话虽如此,但其实曾子路对这件事能否成功,都没有太大的把握。可计划都进行到这一步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中途退缩吗?

“Wow.”当那一大串冗长的字符出现在屏幕上时,饶以古什也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他迅速按下运行键,状态窗口显示编译一切正常,然运行窗口弹出没多久就陷入了“未响应”状态,不得不强制关闭。古什重复试了几遍,结果皆是如此。

“看起来遇到了点问题?”我和吴楚小心翼翼地念着设计好的对白。

古什反复浏览着代码:“语法没有错误,应该是其它方面的问题,像内存占用、数据溢出之类的。”然如此密密麻麻的一大段代码,他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吴楚和我佯装认真地看了会儿代码,随后小心翼翼地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会不会是复杂度太高了?”

“有可能。”古什不予否认。

“那我问一下子路?他应该能解决。”我掏出了手机。

“等等,先别问。”古什言讫,又敲了一下运行键,仿佛需要未响应的提示窗口给他坚定决心,“你们随我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古什这一带,就把我们带到了停车场。他居然是为数不多拥有汽车的学生之一。

坐上车的一瞬我知道这事有戏了。后视镜中的古什嘴角微微上翘,满满地盛着决心与莫名的喜悦,仿佛一个成型的OSU已经刻画在他的眼前。

我和吴楚又来到了古伯家。尽管曾在这里住过几天,可当时出于拘谨,我们将自己的活动范围严格地限制在几个场所之内,对于其余地方则全然陌生。

古什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进来吧,鞋不用脱了。”他连门也不关就直接上楼。我和吴楚出于种种考虑,正准备帮他关门,忽而见得吴建道在不远处探出个头,又伸手示意我们不必关门。我们自然是遵循组织的指示的。

古伯家里别无他人,就连古什的爷爷奶奶都不在,估计是出去散步了。古什在二楼一个房间前等着我们。“用我爸的计算机,应该可以解决复杂度的问题。”说完自己先走了进去。

终于要接近传说中的真相了吗。我的心跳骤然加疾,快步进入了那个房间。

让我失望的是,里面并不是我预想中机器遍地,数不清的指示灯昼夜不停地闪烁的信息中心,仅是一个布局很普通的书房而已。古伯的电脑搁在书桌上,甚至尚未开机。

疑虑在我心底滋生,但无论如何我都得一试。

“来,我们来试试。”古什开完电脑后,向我要U盘。

曾子路准备了两个外表一模一样的U盘,两个都装有作为诱饵的代码。这既是出于谨慎,也是实际需要。我把没有经过曾子路处理的U盘给他,他很快就在电脑上忙碌起来。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糟糕,我忘了关门了。”古什警觉起来,“我下去看看。”

“我随你去。”我和吴楚同时说道。

“这样吧,吴楚随我去。”古什没有迟疑,“莫中你在这里看着,不要让任何外人进来。”

吴楚随古什下楼去了。不一会儿,楼下传来门重重关上的声响,随后再没了声响,应该是他们追着什么人出去了。

古伯家里除去我再无一人。现在正是时候!我先关闭正在运行的程序,接着迅速用另一个U盘替换原先的,再按曾子路所说点开了指定的文件。

最让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古伯电脑上的杀毒软件发现并拦截了其运行。不过,我点选允许本次操作之后程序就能运行了。大概古伯认为没什么人会攻击他这台电脑,但他的保护措施确乎做得异常草率。曾子路一度还担心其设有一旦遭到攻击立马删除所有数据的极端保护机制,特别是还带报警的那种,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复制过程在后台进行,并无任何窗口显示复制进度,不过曾子路告诉过我复制完成时会弹出一个消息框以提示。我深吸一口气,又点开原先准备好的代码,让其编译运行。

屋子里静得有些可怕,房间内唯闻我沉闷的呼吸声和机箱散热风扇高速运转的嗡嗡声。我正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之中,神经紧绷到任何一点异动都会让我受惊不小。双眼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我手里同时紧握着手机,随时准备好联系曾子路或吴建道。

古伯的这台电脑里存储的文件似乎并不多,大约五六分钟后复制便完成了,没出任何差错。消息提示是“OSU 己准备就绪!”,关闭之后旋即弹出另一个:“但你觉得可能吗?”

我既没工夫也没心情为这小小的幽默发笑,赶紧将U盘拔下来,总算是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这时仿佛才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凉意。我抽了张纸巾简单地拭去额上的汗,完后向吴建道发送任务完成的讯息。

另一边,代码的调试运行也完毕了,结果如何我就不必理会了,那是古什的事。

紧张感淡去后,怀疑感则愈加强烈。古伯的电脑再怎么看也只是一部普通的电脑,顶多性能好一点罢了; 电脑上也没有一个处理器或数据库应有的保护措施,再加之这异常顺利的复制过程,我不禁产生了找错目标的疑虑。

也许古伯家有不只一台电脑,这只是古伯的私人电脑,而真正作为处理器的计算机则在别的地方?也许我应该在古伯家里到处找找。我正欲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偏偏这时楼下传来了开门声,只好作罢。

古什和吴楚回来了,对于之前楼下的异响,古什简略地解释说“来了些不速之客。”至于结果,他没提,我也没问。后来吴楚告诉我,他压根连吴建道的人影都没抓到。

当古什看到屏幕上的运行结果时,立刻又变得欣喜若狂,估计是得到了非常有用的信息。他小心地把运行结果拷贝下来,清理文件,便关机带我们离开。

车驶出了古伯家,载着我们返回乌托邦学院。

“搞定了,”我把U盘丢在桌上,“不过我恐怕这里并不能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随后我诉说了自己的疑虑。

“呃,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陶潜说,“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它有我们要的东西。”

曾子路已经把U盘插到电脑上了:“不出意料,这里面有些加密的文件。破解这些文件需要一段时间,不过这也说明里面确实有些重要的东西。”

闻言,众人脸上的担忧都减退了一分,陶潜转向我和吴楚:“莫中,吴楚,干得漂亮。我代表全桃源社向你们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我和吴楚就不谦虚了,这份感谢我们理所应得。

“我们需要具体的信息来制订下一步的方案,所以在子路将文件解密出来之前,我们几个都可以先放会儿假。子路,这段时间先辛苦你了。”

“没事,我乐意的很。”曾子路大方回应。

放假,好啊。我很久都没有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呢。

第二十一章

时节仍在仲夏,但我不知为何已经感到了初秋的凉意。说实话,要在这闷热的空气中触到流转的秋风,在这葱郁的天地间看到换季的颜色,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做到了。

要说最能让大家兴奋的,莫过于康师傅重返STU班执教电竞了。我当然也为此高兴,不过高兴之余,我也深知这是早已做好的安排。看清了某些事情之后,这学院仿佛突然间就失去了魔力,我不再能像以前一样享受学院里的每一天,反而开始觉得其是一种煎熬;无论如何,桃源社成功了。我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岛,结束这一切。

陶潜所谓的准备工作,就是让我和吴楚跟着曾子路学一个月的编程,因为众所周知,古什是个名副其实的技术宅,而共同的兴趣爱好正是接近一个人最快的途径。说古什是个技术宅,只是种调侃的说法,缘由之一是他本人时常踪迹难寻,唯一已知出没较多的地方就是沃克信息技术社——这里也是曾子路教我们编程的地方,毕竟我们的社员身份是隐藏的,整天往桃源社跑难免会让人生疑。

前面已经讲过,乌托邦学院除了最为闻名的三大社团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中小社团——其实它们中的大多数就规模而论都不能算小,只不过相对三大社团而言稍显逊色罢了。而沃克信息技术社则是学院里最顶尖的信息技术社,全院内的计算机高手基本都参与其中了。像曾子路,他同时也是沃克社的副社长。古什虽然没有声明过加入沃克社,但就凭他经常在沃克社跑这一点,大众已经把他默认为沃克社的一员了。

我和吴楚就不打算再入多一个社团了,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因此曾子路便让我们两个以助手的身份跟着他到沃克社在里学习编程。沃克社总部就位于学院南区,是一座向学院租借的会馆,踏进其内的一瞬我差点以为进了一间网吧——除了入门处有几个柜台和沙发外,大厅里其余地方皆是按行列排放地整齐划一的电脑。可能唯一的区别是电脑前坐的是各路计算机天才,而不是小学生。

曾子路一进到会馆,近处的人便纷纷向他打招呼,有人问起我俩何方神圣,他便回答是他的新收的徒弟兼助手;也有人认出了我,说“这不是‘九章第一人’吗”,我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作为沃克社的副社长,曾子路拥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办公室,这也为我和吴楚提供了相对安静和私密的学习环境。他并不像大多数教学者一样把我们当成零基础的萌新,进行从概念开始的系统复杂的教学,而是采用一种“先编出我们感兴趣的程序,再逐个教授程序中涉及的知识点”的方式。这种方式能充分激起我们的兴趣,以至于晚上我回到STU班,还在自己的电脑上编地不亦乐乎。

武田西北还问过我要不要重新给我分配一份工作,我没有多想就拒绝了。在谋生这方面上,我还是希望能相对自立的,虽然收入并不高,但凑合着也能勉强过活。

又是一个周五。从沃克社离开,别了吴楚,我独自走在黄昏下的校道上。距我不远处,一位母亲正与她的儿子比肩而行。

我突然心血来潮拿出手机点开日历,发觉自我和吴楚登岛以来,已经过了四个多月,也就是一季了。再抬头看看那对母子,再抬高点望望天空——还真有一只归鸟飞过,心头不禁微微一酸。

是的,我想家了。桃源社众社员花了大力气都没能勾起来的乡土之情,此刻却冉冉升起了。我开始想念亲人的音容笑貌,开始回忆昔时的酸甜苦辣,开始神游故乡的老街小巷……而现实往往会及时赶到,又一次阻止我泪拆两行。

古什一般一个星期光临沃克社两到三次,我们跟着曾子路学习的前两天恰好都错开了这个日期。第三天,我们终于把他盼来了。

古什到来时我和吴楚正在办公空里向曾子路学着编程,忽然闻得外面一阵骚动,中夹着一些尖锐的声音,像“古少爷,哪阵风把您吹来了?”、“欢迎古少爷大驾光临”还有“古少爷您等等,我去给您开这儿最好的机子。”云云,不过其语气并不像其措辞那样恭敬。

我们都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出去凑个热闹。时机尚未成熟,我们的准备也不够充分,但看看情况还是可以的。古什仍然是那个传说中的古什,满屋子的天才也掩盖不住他的光辉。然古什本人却很收敛,时刻都保持着谦卑,不耻下问会馆里的几乎每一个人——原谅我实在找不到更适宜的词了。古什问的主要是些技术问题,曾子路也在他的问询名单之中,不过他似乎并不认识我和吴楚;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古什在沃克社待了莫约一个半小时就走了,我们也一直等到他离开。“又臭不要脸地来要创意了。”一个女生撇撇嘴,一脸不悦。

这话语中流露出的嫌弃与不屑,分明是我在对古什的认知中前所未闻的。我带着好奇问了曾子路半天,方才大致弄清缘由。古什在沃克社里,并非是像外界眼中的与众社员亲如一家,相反,社员们暗地里把他当作敌人,因为他经常来窥探机密。比方说,《九章》和《诗经》最初本是沃克社的主意,但都被古什“借走”并“发扬光大”了。

所以,现在古什每次来沃克社,全部社员都会停下手上的活并把所有程序最小化,以求不泄露一点机密。可古什毕竟是古什,他总能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将一众社员逐个击破,离开时又是满载而归。

可能也由于沃克社的天才们都有些恃才自傲,尽管他们不乏好的创意,却一直无法形成一个有凝聚力的集体,更不用提齐心协力打造一款好游戏了,于是就造成了乌托邦岛上的游戏产业由古什和他在计算机系的团队独家垄断的局面。

“完了完了,我刚想出来的遥感式音游被他要走了。”一位爆炸头男生抱住头作痛苦状。

“那就再设计一个新游戏呗。”我有些瞧不起这些天才们的颓废,虽然说这种颓废很可能是古什与他们之间神与人一样的差距遗留的。

先前那位女生便问:“哦?请问您有什么高见?”

既然人家都问了,我也不怕直抒胸臆:“就拿音游来说吧,手机音游虽有下落式和点击式两种,究其根本仍然是判定线与Note之间的交互。我们不妨跳出这种传统的模式,开发一款读谱式的音游,直接以五线谱的形式给出Note,让玩家在类似于琴键的判定区进行点击,模拟一种‘弹奏’的过程,同时也能起到寓教于乐的效果。”

言讫,会场内的空气凝固了片刻,须臾就被掌声的浪潮溶化。“游戏设计存在缺陷,但——主意不错。”那位女生一改犀利的眼神,向我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我有些受宠若惊,能得到这些天才的认可,反倒是我的荣幸了。

“那就做这个吧!这次我们要抢在古什那家伙之前做出来!”爆炸头男生也从颓废中挣扎了出来。

沃克社众社员仿佛也由此前所未有的团结了起来,他们立马聚在一块,大概在商讨分工。但无论如何,后续的已经与我无关了。我的当务之急是向曾子路学好编程。

“你小子挺可以呀。”曾子路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团结起来的天才们效率果然高,不出一周时间沃克社就发布了首作,音乐游戏《Musiz》。最终的成品游戏基本沿用了我的设想,只是按键区被简化成了一个音阶共十二个键,五线谙也加入了音调标识、升降调提示等,可以说是考虑地十分周全了,即便是完全没有乐理知识的人也能轻松上手。

但是不同于《九章》和《诗经》的完全免费,《Musiz》带有付费曲目。这既是出于盈利的目的,又是游戏运营的需要。沃克社向学院音乐系及一些音乐社团购买了大量乐曲,光版权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不过,我得到了他们赠送的一个礼包Key,可以解锁今后所有的乐曲,说是“提供创意的答谢”。

我试着游玩了两三首普通难度的乐曲,成绩分别在八十九万和八十五万左右,在我看来是十分满意了。本来我并没有玩音游的打算,不过既然沃克社送了我一个全解锁的key,那我还是姑且让《Musiz》先在我手机里躺着吧。

退出《Musiz》后,我不知哪来的兴致又点开了《诗经》。自从帐号被盗以来,我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玩过游戏了,一是登陆不上,二是没有心情去玩。直至现在,我仍旧没什么游玩的动力,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打开看看。

消息提示的按钮右上角有个小气泡,点开后显示是“你若成风”发来的消息:“有空的话来说一把,好吗?”发送日期是三天前。

我仿佛突然被掐住了脖子,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不过少顷就平缓下来了。一个月以前我肯定迫不及待地就答应下来,而当下我说什么都不可能应邀的。这并非因为应邀之后会带来什么问题,只是出于种种缘由我并不想如此,至于具体是何缘由我就不细说了;我本也说不清楚。

不愿完后,退游戏的念头接踵而至。任君爽的状态显示的是“游戏中”,万一待会她结束了游戏,看到我在线,再发来一次邀请怎么办?我并不想当面拒绝她,更不愿与她就此游玩一局。种种纠结与顾虑使得我上线不足两分钟就登出了《诗经》。

这么折腾了一回,我反倒有欲望玩《Musiz》了。遂戴上耳机,开始遨游在音海里。

“莫君,明天下午最高指挥部有个会议,请君务必准时参加。”武田西北给我捎来口信。

我瞟了一眼任务栏最右边的日期,这才意识到一个月的准备期差不多要到头了。

“好的,我会准时到的。”我点点头。

“还有吴君,劳烦莫君帮我通知一下他。”

“好,我记住了。”我的头停下来未足两秒,又被我强迫着做高频率的上下往返运动。

武田西北道了声谢,又跟我谈了会班内外的琐事方才离开。碍于我们的特殊身分,我和吴楚不能经常往桃源社总部跑,因此武田西北就成为了我们与桃源社之间沟通的纽带,虽然基本上都是他将社里的大小事务告知我们,向我和吴楚一次也没有找过他传话。

终于要行动了么。我深深一呼吸,莫名有些激动。

九月二十日,星期一,我和吴楚入学第一百五十三天的下午,我们第三次前往桃源社总部所在地。踏进公寓电梯以后,我们直接按下顶层的投钮,就不拜访二楼的总部了。

顶层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是总指挥部门上的锁不见了。一种谍战片中的反跟踪意识忽然涌上我心,我于是有模有样地察看了周遭,确认无人跟着我们后,这才轻轻敲响总指挥部的门。

没有任何形式的暗号,门很快就被打开了——这并非是说社员们的保险意识很差,而是他们已经在顶层、电梯内和楼梯间安装了监控系统,来者何人瞅一眼监控显示屏便知了。

开门人是吴建道。“是莫中和吴楚啊,快请进。”

除了武田西北,其余四人都已经就位了。陶潜在会议桌前正襟危坐,曾子路和张旖玲则在电脑前忙着计算。吴建道看自己无事可做,干脆给我和吴楚各沏了杯茶。

莫约十分钟后,武田西北终于姗姗来迟:“二楼总部有些事情要处理,不好意思迟到了。”

“没事。”众人表示谅解,并纷纷在会议桌周围落座。

“子路,吴楚,莫中,你们的准备做好了吗?”陶潜首先将目光投向我们。

“基本上完成了。”我和吴楚没有出声,曾子路代表我们全部作了回答。

“好。”陶潜略一肯首,“建道已经把行动方案拟好了,现在就请他讲讲具体内容。”

“这个方案的话,不全是我的功劳,”吴建道接过话头,“子路为我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并且他也是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对此我要先表示一下感谢。”

没有掌声,但大家都在心底表达了敬意。

“首先我们要明确我们的目标。古什固然是个关键人物,但想要得到尽量多的信息,最好还是接近他的父亲,乌托邦岛总工程师古伯。”

“当然,我们不可能指望从古伯嘴里问出我们想要的信息,但我们可以从他的电脑中获得。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接近古伯的计算机。”

“这时我们就需要古什了。取得他的信任,然后我们就能诱导他带领我们接近他爸的计算机。至于怎么取得古什的信任,本来我也毫无头绪的,多亏子路提供给我一个重要的信息——你们知道古什最渴望做的是什么吗?”

众人都摇摇头。以古什的才华和名气,在学院里可以说是足够为所欲为了,我实在难以想出还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

“是开发一个操作系统。”曾子路回答了这个问题,“乌托邦岛并没有自主的操作系统,所有电脑搭载的都是微软的windows系统。在隔绝外界讯息的前提下,纵使天才如古什,也难以自主研发一个成熟的操作系统。”

“但是,在这一方面上我们也帮不到他啊。”吴楚的发言往往十分具有实质性。

曾子路笑了:“是的,我们帮不上他。可是不巧,我手里刚好有一个开源操作系统两年前发布版本的全部源代码……”

众人都释然地笑了起来。现在方案的大致内容已经很清晰了。

“我准备了一个编好程序的U盘——不过它现在还没弄好,完成之后我会给你们的——到时候你们接近了古伯的电脑后,找时机插入这个U盘,它会自动复制古伯电脑里的所有数据。完成后你们把U盘交还给我就行了。”

“到时我会带领行动组的人跟着你们,帮助你们引开古什和无关人员。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可以找机会联系我。”吴建道补充道。

“不错的方案。”陶潜拍了拍手,然后转向张旖玲:“旖玲,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和之前的情况一样,没什么突破。”张旖玲耸耸肩。

这时武田西北突然开口道:“莫君,吴君,我想问两位一个问题。”

“请问。”我和吴楚几乎是异口同声。

“两位真的愿意参加这个行动吗?”

我们没有沉默太久,先后都回答:“愿意。”

“好,那请两位务必尽力而为。”

陶潜端起了茶杯:“那就预祝我们的行动顺利完成。”

“预祝我们顺利完成。”众人纷纷举杯。

第二十章

说来也怪,之前我那么疯狂地想要找到他,现在他就站在我眼前了,我反倒又希望他赶紧从我视线中消失。

我并没有魄力去痛骂他一番,更缺乏揍他一顿的勇气,迟疑了几秒后,我最终只是掉头离开。

武田西北再一次挡住我的路:“莫君,我有话要对君说。”

你也好意思来找我说话?我在心里冷笑,但随即又想到逃避也不是办法,不如趁此机会看看有无解决问题的办法。于是我没好气地回复:“行,那我们就聊聊。”

武田西北为这次谈话展示出了足够的诚意,挑选了一家规格很高的餐厅作为谈话的地点。我告诉他餐就不用点了,就算他点了我也不会吃的。武田西北遂只点了两杯冻柠茶。

“莫君,我首先代表我们社,对近日发生的事情向君道款。”武田西北说完站起身,对我深鞠躬。

我面无表情。这个道歉是情理之中的,也是我应得的,尽管道歉并不能改变我对他们的态度。

重新落座后,武田西北摆出一副认真的神色,进入了正题:“我这次来,目的仍是劝君加入桃源社。”

意料之中。我仍然没有开口,用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君也看到了,这所学院,这个岛,并非真正的乌托邦。只要违背了他们的理念,他们照样会毫不客气地排斥、攻击君。”

“记得那个叫冯武的老师吗?他的行为虽然确乎显得略为迂腐,但他的出发点也并不坏。相比之下,学生们反而显得缺乏宽容与理解,几乎采用极端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准确的说,是武田西北的话提醒了我,一拍桌子问道:“说实话,冯武是不是你们社刻意安排的?”

“两位的冰柠茶。”这时恰好赶上侍者送来饮品,我和武田西北只好先装作融洽相处。

待侍者退下,现场立刻恢复了剑拔弩张的氛围。武田西北直面着我的眼睛说:“是。我们与他存在某种合作关系。”

“那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毫不客气。

“我承认我们不是好东西,”武田西北笑了,“但是在利益冲突面前,人是很难独善其身的,尤其是在生存的前提下。加入我们,大家一起为离开这里努力;抑或在桃源社和学院的夹击下艰难求生,君可得慎重考虑。”

这话带有浓厚的威胁色彩,虽然极不中听却是最能撼动我的。当然,我表面上仍然不为所动:“呵呵。”

“莫君,”武田西北突然换了种语气,“我希望君也有自己的信念,并为之不懈努力,而不是只是被动地接受生活的改变。信念可以帮助君主宰自己的生活。”

“那你的信念是什么?帮助所有岛外学生离开乌托邦岛吗?”我随口问了一句,话语里讽刺意味居多。

“当然不是,”武田西北又一次笑了,目光不自觉眺向了远方,“我的信念,比这还要高远得多。”

谈话陷入了一小段的时间的沉默。我拿起玻璃杯灌了一大口柠茶:“得得得,我加入你们就是了。”

我说这话并非是因为我想通了,更不是被武田西北说服了。我只是向命运低头了而已。我并非什么高洁的烈士,也没有武田西北所谓的信念,犯不着跟人家对着干。既然人家费尽心机想让我入社,那我入不就成了。

“莫君此话当真?”武田西北没有过早地喜悦,而是谨慎地确认了一遍。

我不耐烦地点点头。

“欢迎加入桃源社。”武田西北端起玻璃杯,先饮为敬。

学院内各社团的规模虽然已远超我的想象,但其本质仍然是学生社团,因此各社团之间并不存在分门别类、势不两立的情况。换句话说,我虽已是辰月社的社员,可这也不妨碍我加入桃源社。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告知吴楚一声——我和他有约定,不管谁要加入桃源社,另一个人也要一起加入,现在这个时刻最终还是来了。

我依旧没有告诉吴楚具体的原因,仅是说我要加入桃源社了,吴楚亦无多问,就说好啊那我们一起去吧。

时隔多日,我和吴楚重新踏上了前往桃源社的道路。我并不觉得这一切犹在昨天,反觉恍若隔世。

“欢迎光临桃源社。”还是那个叫晴雨的姑娘,在电梯门乍然洞开时就发出了声。我们迈出电梯,巨大的书法横幅,简洁的柜台陈设,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印象中那样。

“莫兄、吴兄,你们终于肯过来了!”关门高兴地像个孩子,第一个凑过来。我也笑看跟他打了个招呼。如果说这个社团里还有我存有好感的人,那便是关门了。他的热情我看得出,是发自真诚的,纯粹的不掺任何心机。

“两位先请坐吧。”社长陶潜显然恭候已久了。

我并不客气,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把入社协议拿来,我直接签了吧。”

“莫同学倒也是个爽快人。”协议书和笔很快递到我和吴楚手上,我也懒得过目,找到签字处便留下了名。反正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怕他们再坑我了。

“莫君还是看看协议书比较好,两位的协议书可同一般的入社协议不同哦。”武田西北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厅里。

行,那我就看一眼。协议书中有一项条款用红色大号加粗字体列出,使我一眼看不到都难:“乙方之社员身份对外严格保密,不得泄露。”

我还没想明白,陶潜又说:“好,既然两位已经是本社的社员了,有些东西不妨跟两位分享一下,请随我来。”他又转向人群:“西北、子路、旖玲、建道,你们也过来。”

陶潜按开了电梯。我们都跟着进去以后,他关闭了电梯门,又按下了最顶层的报钮。顶层跟其它楼层一样都是四个套间,不过其中三个都是空置的。陶潜走到唯一一个上了锁的套间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请进吧。欢迎来到——桃源社的最高指挥部。”

他的话并不夸张,这里面的布局确乎称得上是个指挥部。且不说这华丽的装潢,光是墙上张贴着的巨幅乌托邦岛地图,柜子上堆积成山的文件,就十分有指挥部的味道了。

“先请坐。”陶潜拉开会议桌首席的椅子,自己先坐了下来。“这里存有本社对乌托邦岛最详尽的研究资料。”

待几人都坐定后,陶潜又说:“重新认识下各位吧。鄙人陶潜,撤离计划总指挥;曾子路,网络信息总工程师;武田西北,人事部部长;吴建道,行动组组长。”他的手依次指过戴着宝蓝色眼镜的高瘦青年、武田西北和蓄着小胡子、发型格外飘逸的白衬衫小伙子。

最后的那名长辫子姑娘不等陶潜指向她,自己主动发声道:“张旖玲,数据分析师。”

之所以说是重新认识,是因为在座除了吴建道以外的人我都认识了——是见过面打过招呼的那种认识。而吴建道则是最新登岛的那个人,据说其加入桃源社方才一个月,就因出色的才干而受到提拔,一直到现在的行动组组长。

“这幅地图,是本社社员经过周密的实地考察后绘制出来的,岛上的任何其它地方都见不到比这更详尽的地图了。”陶潜指了指墙上的乌托邦岛地图,“但是,相比起来更重要的,是搞清楚乌托邦岛在整个世界的位置——旖玲,说在是你的发言时间。”

张旖玲接过话头:“我们大多数都是在航船失事后流落到这座岛的,根据我们当时的航线可推知这座岛在太平洋上。而每一个登岛的外来学生的手机都会第一时间经过处理,屏蔽一切与通讯和定位有关的功能,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无法恢复。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有办法测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每天正午在一块空旷的平地上立一根竹竿,利用竿长和影子之比可以算出当天的正午太阳高度角,再结合当天日期估算太阳直射点的位置,就可以大致得出乌托邦岛所在的维度。”张旖玲起身,在档案柜里翻出一叠文件,“这是我全部的观测记录。由于这种事有人查,我不能做长期连续的观测。但以己有的记录来看,这里的太阳高度角变化并不符合一般规律,换句话说,每次我算出来的纬度都不相同。因此,我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纬度。”

“会不会是算错了?”吴楚说。

“呵。”张旖玲不屑置辩。

陶潜赶紧出来打圆场:“旖玲的计算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我相信她的数据的准确性。”

女学霸。我迅速给张旖玲定下了第一印象。

说了这么多,结果跟什么也没说一样,会议桌上的气氛不免有点尴尬,陶潜正要结束这种尬默,却被吴楚抢先了:“我有个问题,不知该问不该问。”

众人都不出声,默许他问下去。

“桃源社有成功地把人送出过岛外吗?”

这似乎是武田西北主管的事情。他与陶潜确认过眼神之后,信口说道:“有。是个成年人。”

“这岛上还有外来的成年人?”我颇有些惊讶。

“有的。但在我们把他送出去以后,岛上的人肯定也察觉到了,因此之后登岛的只有未成年人了。”

“这么说,这座岛还能选择登岛的人?”我说,“那他们费尽心思阻止我们离开干嘛,当初直接就别让我们登岛不就好咯。”

“那我们可能都要葬身大海了。”武田西北回答。

“那你们知道那个人回到故土了吗?”吴楚又问。

武田西北顿了一下,“音讯全无。”

得,又是等于白说。之前桃源社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有通天之能,然实际上可以说是一事无成。我突然有种受骗的感觉,上了贼船不说,这条贼船还不怎么靠谱。

“所以说,这个岛存在太多的未知与神秘,阻挡在我们离开的路上。为了破除这些谜团,我们需要亲自深入敌方阵营,去挖掘我们需要的东西,”陶潜将一份第一眼看去颇像通缉令的文件呈在会议桌上,“这个人是我们取得突破的关键。”

文件上的人像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古伯的儿子古什。“关于古什,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天才,《九章》的主要开发者。”陶潜用手指在纸上圈划着,“可我们也不应该忽视他的另一个身份:乌托邦岛总工程师的儿子。总工程师定然掌握着这个岛的详细信息,他也直接负责处理每个外来者的手机,接近他的儿子,指不定就能找到解开这些谜团的钥匙。”

“但要接近古什也非易事,起码我们几个不可能。以桃源社的敏感地位,想不引起学生会和学院高层的注意是不可能的,”接着,陶潜话锋一转,“这就是两位的社员身分对外保密的原因。”

“我们?”我有些莫名其妙,“但你们不是在学生会有人吗?怎么还要左右忌惮?”

“我们确实与一些学生会成员有关系,”回答我的是武田西北,“可仅凭这些关系并不足以让我们接触机密资料。”

“那我们就更不可能了。”

“不一定,”陶潜神秘一笑,“你们不一样,特别是你莫中,你可是‘九章第一人’。”。

我原本想说“那都是过去了”,但看起来他们已经决定这项任务非我俩不可,那多说也无用。

一开始时我还有些纳闷,怎么我和吴楚才刚入社,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几乎所有的研究成果,现在我明白了,我们从头到尾都是桃源社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建道会安排好你们与古什相见的‘巧合’,这会需要一点时间。不过,你们也要做点准备,这点子路以后会指导你们的。”陶潜最后说道,“好,今天就这样先吧,散会。”

离开桃源社以后,我俨然是一个全新的人了;我不再能像以前一样平稳安静地过活,身上第一次肩负起了使命。可能我并不是很情愿,但我不得不为此打起十二分精神。

就在我加入桃源社的当天,学生会用管理员“守夜人”的帐号在学院论坛发布了一则通告,澄清了困扰我已久的帐号被盗问题,声明将追查并严惩始作俑者——说是这样说,会不会查惩就是另一回事了。我的帐号也同时解禁,恢复了正常功能。

随着通告的发布,大众对我的态度终于发生了转变,起码STU班的同学又像从前一样对待我了。我回到STU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战队队长麦茵蕾,向她申请退出战队。

“为什么?”麦茵蕾眨了眨眼,颇有些不解。

“现在的《九章》已经不是我所能驾驭的了,”我叹了口气,“而且论坛账号被盗让我开始思考,是否应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麦茵蕾没有擅自决定这件事,她叫来了其他队员一同商讨。大家虽然都对我有些不舍,但在我离开战队这件事上却没有太大的分歧——他们一致同意了。

“如果你以后还想返回STU队,随时欢迎。”麦茵蕾跟我握手。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脸上笑着,心里则在苦笑。

第十九章

我猛地回头,武田西北并不在座位。我立刻发疯似的跑出去找他——这已经是我今天第三次没命地疾跑了。没过多久我就停了下来,乌托邦学院这么大,寻找一个不知何处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或者,我也可以去桃源社总部问个清楚。我在心里已经认定这件事是他们干的了,如果说是因为拉不了我入伙就转而陷害我,会不会显得小题大做?还是有着其它动机?但是我现在并不想见到桃源社的人,于是又迅速否定了这个念头。

晚风不断拂去心头的冲动。我稍稍恢复了些理智,觉得还是先以澄清为重。我于是重新找到袁森,希望他在调查报告的基础上为我做一下澄清,哪怕只是声明一下也可以了。让我失望又出乎意料的是,袁森摇了摇头。

“学生会希望等时机成熟再处理,在此之前你就暂且忍耐一下吧。”

我并没有估量他这话的真实性,可人家既然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我也不好说什么。

这时我才察觉原来我在这学院里交友之少,以致于在陷入麻烦时我几乎是孤立无援的状态。不幸中的万幸是,南开轩的舍友们都相信并支持我,班上也有陈学宽等少数人仍然接纳我。至于其它人,虽然或厌恶或回避,但总算没人公然上门找我麻烦。因此,我的日常生活固然受到影响,却还能正常进行。

冯武一如往常,并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学院论坛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从某种程度上讲确实也与他无关。至于武田西北,他似乎在那天晚上之后就人间蒸发了一般,成天不来教室上课,饭堂里亦难寻其踪影。久之,我找他的欲望便也淡了,毕竟他也是桃源社的社员。

说到桃源社,其社员大概也清楚事情败露,因此自动自觉地中断了与我的交往。即便是周六的义务劳动,我不理睬他们,他们也不来拉我搭话。总之,事情在糟到一定程度之后,似乎就停止了向更坏的方向发展,转而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僵持状态中。

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下午,我如常来到七十三号甜品店上工。马叔应该也听闻了学院论坛上发生的事,而从他近日的表现来看,他对我的态度并没有转变。

送走一位客人,我机械地返身收拾桌面,心里仍然在琢磨着如何澄清论坛这件事。实在是没有办法的话,就保持这样也未必不可,反正事情很大程度上已经停止发酵了。

马叔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最近是不是不大顺心?桃源社的人跟我说过了你的情况,特意嘱咐我要好关照你,如果觉得手头紧,我还可以向他们申请再给你加点……”

“不用了……等等你说什么?”我猛然从马叔的话中醒悟过来。我还不傻。

马叔有些窘迫,大概意识到自己说破了些什么。“说吧,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一提到桃源社我就火大,当下说话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他们给我……你的工资补贴……条件是给他们提供你的信息……还有就是招人要听从他们的安排。”马叔倒也挺单纯,我只是问他桃源社给他的好处,他却把交换条件都抖出来了。

“你……”我气得说不出活来,干脆转身就走,而且也不打算再回来。后来我反思这件事时,发现马叔与桃源社之间的交易对我其实利大于弊,我只是简单地出于对桃源社的愤怒,连带看不想见到一切与之相关的人或物。可理性并非意味着只考虑利益关系,我做的确乎是最妥当的选择。

盛夏的傍晚是充满诗意的。天色黑地很慢,路灯亮地却很早。如果天完全黑下来,那自然又是另一幅光景,但我更为喜欢眼下的画面,半昏的天际下灯光显得十分微弱,尚不足以取代残照为大地驱散黑暗,于是就为周围的枝叶染上淡淡的橘黄。

厌倦了漫无目的的行走,又不想去到任何一个地方,我就会选择在这样的道路上找一张长椅坐下。周围的花香并不氤氲,但闻起来很是舒服。眼鼻享用着美景,大脑却仍然停滞在刚才的事情之中。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当初我和吴楚问遍了整个学院的用人单位都无果而返,而我们去过桃源社之后一下就分配到了工作,哪怕那两家店我们已经事先咨询过了。

看来桃源社之强大,远超我的想象。他们估计早就买通了岛上的所有店家,通过垄断工作配给强行使每个登岛的人与他们接触,进而吸纳他们入社。如果这个猜想是正确的,那我这下就使自己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了,按照这个推断,我便不能去另外的店家谋求新的兼职。但另一方面,我的卡里只有三百多乌托普,以我的正常开销来算仅能支持我十余天。这确乎是个严肃的问题,何止尴尬,简直是绝境。

黑夜不厌其烦,再一次占领苍穹,那忧伤的美景也不复存在,我知道我该走了。人应该被允许为自己的不幸哀叹,完后继续向前行就好了。

掂量再三,我决定暂且先不告诉吴楚事情的真相,只是简单地跟他说我失业了。桃源社似乎还没对他出手,在此之前我觉得他还是不知道此事为好,免得他的生活也遭打乱。且万一他也像我一样一怒之下辞了工作,我俩可能就要流落街头了。

吴楚对我十分关切,先是问我原委,又是安慰和鼓励我。我要么搪塞,要么避而不答,突然低下头不住地眨眼,努力抑制眼角水分的分泌。但是我失败了,一滴液珠不听话地偷跑了出来。我赶紧假装打了个哈欠。

我固然是个怯弱的人,但我也自诩是个坚强的人,从小到大多少次的感恩教育,都没能在我的心湖上点起哪怕一圈涟漪——好吧这其实与坚强无关,那就说是冷漠吧。然而在此时,即使我的心湖结了冰,其肯定也有些融化了。想来也是,我在这乌托邦岛上真正的朋友,可能唯有吴楚这个难兄难弟了。

吴楚最后拍拍我的肩,大方慷慨地同我说有需要找他就行了。我只是不住地点头,此时无声胜有声。

在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学生会终于对冯武出手了。冯武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从此再没人见到过他。学生会用一个ID为“守夜人”的帐号在论坛上发表了一篇标题为《对违规教师冯武的处理报告》的贴文,以十分官方的措辞与语气简述了冯武的违规行为及处理结果,留言纷纷都表示“大快人心”。我快速浏览了一下全部评论,还好没见着“九章第一人”的回复。

STU班由隔壁班老师暂代电竞教授之职,而STU班内的普遍呼声是让康师傅回来教课。对此,学生会表示完会考虑他们的诉求之后,又陷入了一贯的沉默。

虽然如此,但我的帐号问题仍未得到解决,学生会也没有发布相关澄清帖文。因此冯武事件虽已平息,大众对我的偏见与排斥却并未随之淡去,我仍然在夹缝中求生存。

《九章》在近日发布了一个大版本更新,旨在调整游戏平衡性,突出方程的重要性。新版本在普遍增加弹头威力的同时大幅削弱了普攻伤害,并在属性加点中新添了失衡惩罚。如果玩家的某项属性高出其它属性太多,那么该项属性继续提升的点数需求将成倍增长。

一句话,我觉得这次更新就是为打压我而设计的。普攻的削弱,加点的限制,使我单升速度近身肉搏的操作成为历史,我必须老老实实用方程战斗。而我至今仍然都没有精通方程的用法,怕不是要从此淡出《九章》竟技圈了。

我正沉思间,忽然察觉有人在叫我——是陈学宽,他告诉我外面有人找我。我来不及多想,恍惚间就出了教室门。来者第一眼看去颇为面生,好在我随即就记起来我在辰月社的游园会会场见过他。他就是李和平,那位以“不死司马”著称的传奇玩家。我和他虽然基本只在游戏中进行交流,但勉强也算得上是朋友了。

简单地打过招呼后,李和平开门见山:“我来是想问问你。当我们社新分部部长的事考虑地怎么样了?这些天你一直不上线,学院论坛上也叫不到你,我只好亲自过来一趟。”

闻言,我苦笑一声。不上线和叫不到是因为我的帐号还没解禁,线上功能无法使用。我原想回绝,转念一想这个部长是有薪酬的,桃源社再权势滔天,总不可能连学生社团都买通吧,因此不妨一试。“我想先去看看。”我说。

李和平便领着我向辰月社的新分部所在地出发。分部里现有的十来号人,对我的到来致以了热烈的欢迎。我反而有些受宠若惊,于是先严肃地向他们说明了论坛上的事。他们纷纷表示自己不在意那些,不过,他们相信我。

我给他们演示了一局游戏,用的仍然是以前速攻专重的那一套打法。战罢一局,他们纷纷击掌叫好,李和平便指了拍我的肩:“不错,这个部长的位置非你莫属了。”

我叹了口气:“可是,我的这套打法已经不再适用于最新的版本了,又有什么用呢?”

“不不不,我们这个部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钻研操作技术,莫同学恰好是这方面的杰出人物。”一名成员说道。

“是啊,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聚集起来的,”李和平赞同地点点头,“谁说电竞就一定要与数学捆绑起来呢?”

我也跟着点头,心头难得有暖流涌过。

就这样,我不仅加入了辰月社,还成为了其最新成立的电竞分部的部长。薪酬固然没有在马叔店里做工时高,却让我心里踏实多了。

论坛事件的唯一好处,是让我在每周六的义务劳动中同任君爽接触的机会变多了——桃源社的人与我都没有沟通,吴楚又被调配去了另一队,任君爽大概是看我怪落寞的,便主动我聊天。这实着是意外之喜,任君爽不仅完全理解且相信我的遭遇,而且对我还更加关照了。当休息时我独自坐在一旁,她会主动在我附近坐下,跟我从这天天气聊到两周前学院的大小轶闻;当用餐时我孤身自成一桌,她就会坐到我的对面,告诉我她很喜欢我的生日礼物。

如是久之,我差点就要产生一种幻觉,然而我也深知那只是一种幻觉,因此从来没敢往下想。但这种幻觉又是如此美好,使我常常常不禁回味,浅尝辄止。可这种毒品式的体验必然是有代价的,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任君爽的思想情感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至少已经超出最初纯粹的尊敬了。

这天我们劳动的任务比较艰苦,要到学院外的一座小山丘上做清洁,因此三队人马难得集结在一起。山丘并不高,但却没有一条便于上下的山路,我们在行进的途中时不时得攀岩爬坡,可谓是历尽艰险。

刚翻上一处不高的陡崖,一道格外高大的土坡又横拦在了众人面前,看起来必须要两个人相互协助才能上去。由于是既定路线,众人没说什么就开始了翻越:第一个人先把第二个人顶上去,第二个人再把第一个人拉上来。最后只剩卢冠飞和任君爽两个学生会干部还在下面。任君爽把卢冠飞送上去,这没什么问题;但卢冠飞将任君爽拉上来的时候,做了一个将要把她揽入怀中的动作,不过他也极有分寸,点到即止,终是没有诱发一场起哄。

我几乎是无时无刻都不在关注着任君爽的,卢冠飞的这个动作我自然也看在眼底,当下心中便添了几分不悦;可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也不能说什么。

终于抵达目的地,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学生会干部们随即宣布先休息十分钟。这个地方其实已经相当接近山顶了,更准确的说,山顶就在目的地旁边。我刚找了个地方坐下,转头忽然看见卢冠飞牵着任君爽的手,两人一齐登上了山顶。

看到这一幕,心中所有的不悦反而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苦涩。我早该想到的,他们早就在交往了,这样卢冠飞之前许多看似过分的行为便也合乎情理了。

虽然内心十分难受,但我其实什么也没失去,最多就破灭了一个幻想罢了——然我连幻想都不曾有过,应该说是破灭了一个幻想的可能性。任君爽那么优秀那么善良,有男朋友是情理之中的,难道我对此还能提出什么非议吗?

我如同心底被抽空了一般,再也没打起精神来,也没再看过任君爽一眼。就这样我熬过了今天余下的义务劳动。

人生最失意的时候也莫过此刻了吧。我又一次漫步在黄昏的校道上,这次连赏景的心情都没有了。

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我略略翘首瞥了一眼,有点不太相信,于是便完全抬头看了第二眼:确乎是武田西北无疑。

第十八章

考试期长,乌托邦学院的假期却并不长,一共只有五个星期左右——当然,于我而言,也算相当长了。我基本是在图书馆打发的假期时光,唯一的期盼便是每周六的义务劳动。

桃源社的人在这段时间里与我交往地更频繁了。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地向我“汇报”一些事情,之如上学期末新登岛的人叫吴建道,他在桃源社的成员第一次找他时就同意了入社云云。让我惊讶的是,关门甚至几度登门南开轩来拜访我。

一句话说,是桃源社有些急了。毕竟我和吴楚登岛已经有好几个月,却迟迟未入社,估计桃源社从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目标。即便他们如此煞费苦心,我和吴楚仍一如既往不为所动;在生出回家的念头之前,我还是暂且不跟他们站同一条船上为好。

如是周复一周,这略显短促的假期也要到尾声了。我揣着一颗迫切的心,等待着开学之日的到来——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电竞教师,我姓冯,同时也兼任STU队的新教练。”

不同于康师傅平缓的语气,新老师说话急促而生硬,加之像铁板一样没有表情的面庞,实在难以让人打出太高的第一印象分。

班上随即开始窃窃私语,“跟康师傅比不了。”我对武田西北说。

“我不喜欢我在说话时有别人在讲,”铁板开口了,“我的课程会比较严格,我的课堂上不允许有人玩游戏;只有我说了下课才能下课。如果觉得不能忍受的话,可以不上我的课,但请离开教室。”

语音未落,只听清脆的一声“啪”,武秀荣拍案而起,外衣掀起一阵风,伴随着他刮出教室门。他起头之后,很快又有七八个人陆续效仿。

一股久违的感觉袭上心头,这股感觉却是在我以前学校里听领导讲话的“白色恐怖”——就是那种杂糅了恐惧、不满、愤怒、紧张等诸多负面情绪,敢怒不敢言的感觉。我原以为这种感觉在进入了乌托邦学院以后就彻底绝迹了,想不到新学期第一天就遭了这么一出。

这几个人离开以后,班内霎时安静下来。仍在座的人虽然没有采取激烈的抗争方式,但都在愤怒地颤抖着。无疑,大家都不喜欢这个新老师。

开学第一课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中开始了。铁板对此似乎毫无察觉,自顾自地讲起了课,相比起来,他讲课的口吻可能稍微缓和一点。但没过多久我又听到了一句曾经十分熟悉的话:“做笔记。”

开玩笑,自从进入了这学院,我就没做过笔记。乌托邦学院的课堂对我而言,实在是浅显易懂到无需做笔记的地步,遇到非记不可的也可直接共享别人笔记解决。做笔记似乎已是深埋在记忆中的事了。

然而我略略瞥了一眼铁板所讲的内容,课本上完全不见可,共享的笔记也没有,看来这次不亲自动手不行了。我轻叹了口气,第一次点下功能栏上的“添加笔记”选项。

“以后关于笔记我不再提醒,你们自行挑重点记录。”铁板说完继续讲起了这节氛围死寂的课。第一节课他也倒算守时,铃声响起就离开了教室,他后脚刚抬高教室门,立刻就有人查出了他的姓名:冯武。

STU班这时才从死寂中解脱出来,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同学们不再抑制对冯武的不满,沸沸扬扬地议论开来,不少人直接破口大骂,我听那措辞,真可谓是个粗口成章。我突然有些惊惶,我可从来没见过我的同学如此这般。

还好,随着课程的渐渐推进,众人发现其余科的老师并没有更换,这使得第一课燃起的怒火渐渐平息了。

然而第二天,当冯武重新出现在讲台上时,曾经的一切,所有的不快、不满与愤怒,又重新泉涌般升起了。这次离开教室的人比上次多出了好几个,等到下课,我们才意识到此举的正确性:冯武拖了将近十分钟的堂。

不用多说,学生向对此怨声连载。在众多的不满中,有一把微弱的声音仍为冯武辩护,认为他是新来的老师,可能暂时不了解学院的规定。然而时间长了,冯武仍然没有改变,这下便是给他辩护的也没有了,全班已经统一站在了反对他的阵线。

周五晚,陈学宽开完班长会议,并回班简单地通告了下会议内容后,又对STU班的座位进行了调配。我的位置被移到了中间,周围八个方位全是生人,唯一的好处是同桌是个妹子,但我对她相貌的评价并不是很高。

现在,STU班的学生们在日常闲谈中又多了一个话题:垢病冯武。

“你说,这算哪门子老师?这算什么灵魂工程师?”武秀荣一边嚷嚷,一边跟着拍桌。他身旁聚集了一大群人。

“学院不管管这样的教学工作者?难道我们定下的校规是摆设?”

“学校不管我们管!咱告到学生会哪里去!学生会也不行就告校长!”

“我觉得这件事可以再观察观察,若情况实在不行再向上级检举。”袁森等于是代表学生会表明了态度。他是个温和派。

“不用等了,就是现在!”

若是放在我以前的学校,上述情景简直匪夷所思。我并没有参与他们的批判会,只是沉默地盯着面前的显示屏。毫不夸张地说,冯武的出现使STU班分裂成了两派激进派与温和派。激进派逢冯武必反,基本上就是上课前离席出走的那十几号人,现在整天策划着将反抗由言论层面上升到行动层面;温和派并非不反对冯武,只是态度较为缓和。硬要归到一派的话,我应该隶属于后者。

班级上的分裂现象也波及到了战队。每次集训只要冯武莅临指导,属于激进派的武秀荣和胡海枫都不参加。而冯武几乎每次集训都会出场,因此武、胡二人,已经一周没来参加集训了。

这当然是件坏事。若长期这样下去,STU班将团结不再,STU队也不会再攀到全院第二名的高峰了。

第一周过去,激进派们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一篇名为《论顽固分子》的文章发表在了学院论坛上,署名是“神秘观察者”——依文笔看来应该是胡海枫写的。文章将矛头直指冯武,生动详尽地用笔墨还原了他的斑斑劣迹,淋漓尽致地抒发了STU班广大学生对冯武的痛恨之情……好吧我编不下去了。就评论看来,影响不小,我估摸着不到一天,整个学院都将知晓这件事。

文章发表次日,激进派们头一遭没有在上冯武的课前离开教室,就在位置上坐等冯武的表现。上课铃响,只见冯武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然在讲台上站定后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不喜欢我,没关系你们可以不上我的课,但不要影响其它同学……”

未等他说完,又听得一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雄浑和响亮的拍桌声,激进派十几号人齐刷刷起立,离场。冯武看说话的对象走了,便也中止了话语,转而讲起了正课。

眼看第一步行动对冯武似乎没有什么影响,激进派们多少有些气馁,但更多的是气得跳脚。每晚的冯武批判会,已经演变了反抗冯武讨论会。这天晚上,我看见激进派与温和派难得聚在一起共同开会,便也靠过去凑个热闹。

“形势越来越严峻了,我们必须马上请求学生会处理冯武。”一名激进派分子说道,仿佛本班已处于生死存亡之际。

“学生会的态度与之前保持一致。”袁森语气平淡。

“我看,还是上报给校长更快一些。”武秀荣难得冷静地说了一句话。

“同意,绝对不能姑息冯武这样的阶级敌人。”

嘿,连阶级的概念都搬出来了。我不知该哭还是笑,忍不住道:“用不着搞得那么大吧,冯武这老师也许还没想象中那么糟。”

武田西北陪笑了一声:“呵呵。”

与会众人没有反应,大概这种与大体思潮相悖的话他们会直接选择性忽略。

会议常常无果而终,不过今晚他们倒是在下一步采取的行动上达成了一致——再发表一篇声讨冯武的帖文,这大概也是他们当下唯一能做的了。

在乌托邦岛上,雨天其实是十分稀有的,即便进入盛夏,雨水也不见得有明显增多,似乎乌托邦岛处在一个任何气旋都不会掠过的位置。当然晴天也并非不好,只是仲夏燥热的天气让人颇有些生惧。这天晚上,兴许是老天怜悯这学院精巧的避雨道设计,使其不至于荒废,雨瓢泼般地下了起来。

大雨在岛上算得上是奇观了,但我此刻并没有心情去观赏,甚至无暇为之感到愉悦,因为我正在与不死司马紧张刺激地组团对战中。可能由于冯武的影响,我感觉我的发挥明显比不上从前了,这也许亦是我方失败的原因之一。

按照惯例,不死司马每次与我对战,决不会是仅仅玩局游戏那么简单。他通常会在战罢后跟我说几句话,而有时他说的话的意义远超过一局游戏。且看他发来一句:“有兴趣加入辰月社吗?”

我先不置可否,回复:“说来听听。”

“我们社电竞部正在筹划开设一个新的分部,我见前想后,觉得只有你是部长的不二人选。是有薪酬的。”

“容我先考虑考虑。”我们的聊天也总是简短明了。

退出《九章》,从袁森的房间退出来,我方有兴致去阳台上看看雨。由于我和吴楚在南开轩里都没有电脑,我一般都借用袁森的电脑玩《九章》。袁森拥有与他的名望相符的气度,加之他经常晚归,因此他爽快地告诉了我启动密码——甚至这也是十三个字符。

舍友们不久都听说了冯武的事,纷纷对此表示同情与支持,雷信永还表示可以叫人去“教训”一下冯武。对于这过分的好意我自然是坚决谢绝的。

一想到冯武,各种各样的思绪顿时不可抑制地泉涌而出,淹没了雨声,也淹没了我看雨的心情。我摇摇头,还没看两分钟雨,又进入到屋内去了。

登陆学院论坛,我看到“神秘观察者”又发表了新文章——《仍然缺席的正义》,还被管理员置顶了。我粗略地浏览了一下,这次作者将笔尖转向了学生会,指责他们对冯武的违规行为无动于衷,使STU班的学生群众生活在遭压迫的水深火热之中……但必须说,这一篇的效果比第一篇好的多,冯武俨然已成为学院的焦点话题。

但那又如何呢,无论事态怎么发展,那也不是我所能左右的。我只不过是这场反抗运动的一个见证者罢了。

第二天,我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踏进教室,我察觉到似乎有许多目光聚焦着我——是那种不善的目光,只有这种目光才如此锐利。不过我并不以为意,因为我自忖没有做错什么。

当我穿行在座位的间道之中时,近处的人又纷纷收回目光,不过更像是在回避我。包括同桌妹子也是如此,我坐下之后她甚至往另一边靠了靠。

“为什么你们都躲着我啊?难道我做了什么坏事吗?”我问同桌妹子道,按捺不住好奇与不安。

同桌妹子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瞄了我一眼,然后小声嘀咕道:“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还不清楚吗……”

别说,我还真不清楚。下一瞬,我突然有了某种预感,立刻登陆学院论坛,找到了原因——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我干的——一个ID为“九章第一人”的用户发表了一篇标题为《失根的时代——从冯武事件看乌托邦学院》的长论文。虽然我得承认文中的许多观点都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但即便给我包天的胆,我也不敢在学校论坛上发这么一篇玩意儿啊。

且说乌托邦学院的网络通行证实行严格的强制实名制,一个人想注册两个帐号几乎是不可行的。而我的帐号ID为“莫会知中”,也没有被人盗用的痕迹。我点开这个“九章第一人”的个人资料,一般人都会设置为私密的真实姓名那一栏里,这人却光明正大地展示出“莫中”两字。

毫无疑问,这是诬蔑,这是赤裸裸的诬蔑。对方一定是个分工明确的团队,不然就是一个文采与黑客能力兼备的天才。但是我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一个帽子扣到我头上?

不行,我必须立马发帖澄清这一切。然而当我满怀愤懑地敲完文稿后,“发表”按钮却显示不可用,原因是“您已被管理员封禁!”

看来我还是小瞧了幕后黑手。人家既然要冤枉我,那自然得做全套工作,确保滴水不漏。我先试图申诉,屡试屡败。更为严峻的是,在封禁状态下,帐号的线上功能几乎都用不了。我必须在线下寻求帮助。

我的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人没有比求自保时脑子还要转得快的时候了。我先试图让周围的人了解并相信我的处境,可大家都对我避之不及;我于是直接跑到量子楼找吴楚,让他替我发一篇澄清帖。吴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帖子发出来,貌似并没有多少人理会,不一会儿就沉到底部去了,而仅有的几条回复也无信服者。

吴楚的帮助并不足够,或者说,他的影响力并不够大。我需要一个有声望、有权威、关注人数多的人替我澄清,而这样的可能愿意提供帮助的人我只想到一个袁森。

在量子楼待不到十分钟,我又飞也似的奔回光电楼。没命跑动的代价是我在袁森面前喘了半天气才勉强说得出话来。

袁森听完了我的叙述,表示这忙他不能帮;不过,作为管理学院论坛的学生会中的一员,他提出可以帮我调查一下这个冒充我的帐号。对此,我惟有感激不尽。

不得不说,这个“九章第一人”的影响力比“神秘观察者”大多了,扩散地也快得多。一天下来,我感觉遇到的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我,饭堂给我打菜的学生隐约面露凶光。“九章第一人”这个称号之前给我博得了太多关注,现在反而让我成了众矢之的;学生们似乎将对冯武的仇恨统统转移到了我身上。我倍感压力重大,决心一定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晚上,袁森告诉我调查已经完成了,并发了一份调查报告给我,上面有详尽的诸如注册日期、操作记录等信息,甚至还追查到了最近的登陆地址。注册日期为昨天,诬陷行为确认无疑。

我正想进而让袁森帮我做个澄清,目光恰好扫到登陆地址;那个位于西北区的地址我并不陌生,因为我在一张名片上见过。刹那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第十七章

当得知期末考试安排时我吓了一跳:六月二十八号至七月二号,一连五天都在考试。其中主科的考试用去了整个第一天。

所幸经过两次考试的磨炼后,我基本已经克服了应试的心理障碍,因此除了吃惊之外,也没有什么焦虑心理了。

我摇摇头,清空乱成一团的思绪,回到座位准备晚修。坐定没几秒,武田西北就转身对我说道:“莫君,有件事要让君知晓一下。”

“请讲。”一个多月以来的同桌生活使我跟他对话时也像他一样彬彬有礼。

“昨天从海里来了个新人。”我正琢磨这话的意思,武田西北又补充道,“镇长已经将他领到总工程师家住下了。”

哦,我总算明白了,是又有外人登岛了。“是个学生吗?”我的意思是“是个学生年纪的人吗?”,但这话也不影响表达效果。

“嗯。”武田西北肯定地点点头。

“哦。”我也点点头,表示收到。桃源社能及时获得如斯隐秘的情报,要么是情报网络极度发达,要么是其成员已经渗透进领导高层了。

武田西北言讫回身,继续投入到复习当中去了,仿佛真的只是为了告知我这件事。但我又觉得他不会平白无故跟我说就这么句话,必定话里有话;不过这话里的玄机,此刻我并没有心思去揣摩。

考试的日子虽然长,但并不难过,眼看着这五天一天接一天逝去,我内心却无班上其它同学那样的兴奋,忧虑倒是逐日增长了起来。与岛内学生不同,放假后我无处可去,学院便是我的家。想到偌大的学院即将空旷下来,确实是不能不让人惆怅。

但话说回来,学院倒也不会完全空下来,桃源社的一众社员仍然会活跃在校园内,吴楚也会一直与我同在。最重要的是,每周六的义务劳动会依旧举行,这意味着我仍有可能见到任君爽。完成了一个小小的自我安慰,我心中对于放假倒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转眼就到了最后一科地理。即将开考前,康师傅出乎意料地走进教室,向我们宣布了一则应该算是坏事的消息——下学期起他不再做STU队的教练,接替人选待定。

这则消息无疑使压在我心头的大石又沉重了几分,好在这考试题目实在是简单到了一种境界,因此这对我的发挥没有太大影响。大约十来分钟后我便完成了试题,闲寂地捕捉起了周围的声息。我可以听见时间在鼠标点击声与键盘敲击声的间寂中溜走,旋即就被不时作响的风声卷去了。

又流走了十余分钟,考场内陆续有人接前交卷起身离场,同时也提前进入假期。而我则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慢慢地变成独坐。等到夕阳西沉,夜纱轻覆,寒意袭心,我始决定离开;然未及动身,一个瘦削的身影忽然浮现在门口。

武田西北返回STU班后,二话不说直接坐在了我的旁边——这里本来也是他的座位——像我一样静默地环视着室内。我一下子变得不自在起来,两分钟后,我输掉了这场无声比赛。

“西北君,你回来做什么?”我忍不住问道,将全身的别扭倾泻一空。

武田西北轻轻一笑,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君是否对学院生活感到不舍?”

我想回答是,却又犹豫着迟迟没有说,武田西北于是略过了我的回合:“其实你不必担心,放假以后许多学生仍然会留在学院,学院的大部分建筑也会照常开放,我们岛外学生的生活基本上不受影响。”

“但是君没有想过你的亲人吗?”武田西北换了个语气继续说道,“君难道就舍得你的家乡吗?”

原来是来劝我入社的。我迅速作出了判断。尽管他的只言片语并不能煽起我心中丝毫的乡情。

按照说客的一般套路,武田西北接下来就应该晓吾以理,动吾以情了。然而他只是意味不明地叹息了一声,便站起来走掉了。

假设被推翻,我一下子便懵了,不知道武田西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被他这么一打揽,我独坐的心情也没有了,遂也短叹一声,离开了教室。

门重重地撞击在门框上,发出沉闷而响亮的声响,这就是我假期的开始么。

南开轩并没有彻底空下来,袁森和雷信永表示他们假期里仍然会住在这里。这多少使我心里添了些欣慰。

当我第一次在早晨九点钟的日光中苏醒,我意识到假期生活是多么空闲,除却一日三餐和下午到马叔店里上工,我几乎无事可做。

不对,我好像有事做……今天是周六,我得参加义务劳动!想起这点,我立马吼醒吴楚,飞也似地奔去集结地点——这种情况下就不能讲情义等吴楚了。耗掉半条命跑到学院议事厅前的小广场,我看到学生会干部和劳动众人都还在那里,气尚未松下来,而脚步已经不自觉放慢了。

汇入人群后,我被告知考虑到学院刚刚放假,今天的义务劳动延后到十点开始。“抱歉,我没有通知到位。”任君爽的笑容中充满了歉意。

“是我走得太早了,没有收到消息。”我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话。这个姑娘实在是善良的让人心疼。

“我说君爽,生日这天还不能让自己高兴点吗?”一旁的卢冠飞佯意要拍任君爽的肩膀,但手在大约还有两寸之遥处止住了。

我如闻雷鸣。今天是任君爽的生日?我首要反应是我应该给她送个礼物,至于具体为什么,我倒没有打算去想——仿佛这一切是天经地义的一样。问题是我手头上并没有适宜的物件,于是我暗暗下定决心,今日之内一定要给她送上礼物。

吴楚终于姗姗来迟,他倒也不是最后一个到场的。等到十点整,学生会的干部们始如约带领我们出工。

这次的义务劳动我做地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上心,满脑子都盘旋着给任君爽送礼物的念头。好不容易熬完上午,在前往饭堂的路上,我遥遥地望见了一家精品店,当下窃喜礼物有着落了。理性随即提醒我还有旁人在场,若此刻就付诸行动的话,异样的眼光不好说,在场众人的一番起哄是免不了的。

踌躇着,犹豫着,我路过了那家店,终没有勇气踏足其中。于是另一个念头不久后又冉冉浮现:现在回头去买,就我个借口说上厕所,没人会注意到的……可我天性的谨慎,或直截了当说是怯弱,始终束缚着我的双腿,还时不时地说“收起你大胆的想法……”

我在纠结中踱到了饭堂。唉,管它呢,先吃饱饭再说。

整个下午,这个念头仍然盘踞在我心底,并且越来越强烈。我有些厌烦,意图摆脱,奈何挥之不去。

转眼又适日西斜,本次的义务劳动,又散场了。众人一哄而散,渐渐远去在各个方向。我目视着任君爽的背影渐渐变小,视界也随天色越来越黑。

果然,自己始终是个怯弱的人。最后接触任君爽的机会已经失去了,可我甚至还没有从纠结中解脱出来。

仰天长叹一声,我摇摇头,缓步迈向饭堂。还是先把自己的事解决好吧,不然哪有时间理别人呢?

不知花了多久挪到饭堂,我并没有什么胃口用餐——这时候吃饭只是一项任务而已。随意地排在一条队伍后面,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四周,我分明看到角落里的一张大桌格外耀眼——只有一个人的身影能给我这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是任君爽,她和几个人正在开生日会!我似乎已经看到了任君爽灿烂的微笑。所有己化成死灰的念头,一瞬间又剧烈燃烧起来。我没有再迟疑,转身就跑。我不能再错失这次机会了!

我刚奔出饭堂,路灯便骤然亮起,如同神谕,彻底驱散了心中尚存的犹豫;我变得更加坚定,脚步也随之愈大步流星。谁说怯弱的人就不能勇敢一回呢?

早上的那家精品店看起来远不至打烊的时辰。店主专心致志地低头摁着手机,短期内都没有要抬头的意思,让我自己挑着看。我在店内匆匆转了两三圈,一番不剧不缓的思想斗争后选中了一款售价二十一乌托普的水晶球——就是那种球内绘有卡通人物,还能发光的小玩意,虽然说我买的这号尺寸已相当不小。

结帐时店主问我要不要包装,我思忖反正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便也无所谓包装了。店主打出价码,我在交易机上刷卡、输入密码,整个过程中店主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手机屏幕。

小心翼翼地提着“礼物”走出精品店,我又欲撒腿就跑,却恐摔了水晶球,转念又想到气喘吁吁地给别人送礼物似乎有失体面,最终决定改为快步走。

终于回到饭堂时,瞥见任君爽的生日会仍未散场,我最大的忧虑顿时烟消云散。马上我又想到,径直上门送达也是不太妥当的,应该伪装成恰好过路然后“无意中发现”的样子。于是我就先打了一盘饭,“四处游荡”中靠近了那个角落,再行进几步,“偶然间转头”,“发现”了这场生日会。——后来我才认识到这一切其实毫无意义,因为压根没人会刻意留心我。

“发现”之后,我脸上即刻显出“惊奇”的表情,于是就近在一张饭桌上放下餐盘,从纸袋中掏出水晶球,“信步”凑近了如火如荼的派对。

离得近了,我基本认清了参加生日会的其余人,大部分都是学生会的成员,卢冠飞正在切蛋糕;中间那个最眼熟的,赫然是袁森,他的在场让我顿感轻松不少。龙正涛第一个注意到我,他说:“哟,这位不是《九章》第一人么?哪阵风把您吹来啦?”

我极力掩盖心中的风起云涌:“听闻今天是君爽姐生日,平时承蒙关照,特来谨贺生日。”这段话我酝酿已久,或许是酿的久过头了,语言中都泛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除了任君爽顿时都笑起来,虽然我不是太明白他们的笑点何在。还好勇气暂时压制住了我的尴尬癌,不然我估计撑不了多久就落荒而逃了。

可能是鉴于我“九章第一人”的身份,在座众人都对我表示欢迎,纷纷邀请我就坐。我却仍然站着,向任君爽送出了礼物:“君爽姐,生日快乐。”

“谢谢!”任君爽脸上写满了惊喜,让我觉得所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还盛情邀请我吃蛋糕,我只是固辞不受。

我盛满了幸福感,从派对中离开。我从来没有感觉如此有成就感过,步伐从来没有如此稳健过。莫中,你今天终于挣脱怯弱的束缚,突破腼腆的封锁,有点像个男子汉了!

我自得着,自我陶醉着,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

第十六章

进入六月以后,期末也可以计日而待了。然而学院里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氛围,相反,可能还因为即将到来的社团文化周而显得更为欢娱。

桃源社作为乌托邦学院里数一数二的大社团,我估摸着肯定要在社团文化周里大有作为。这不,关门师兄又亲自上门来找我了。

“给。”关门笑嘻嘻地递给我一个小红本,封面有三个烫金大字“邀请函”。——其色调大致如此,然它的设计其实颇为精美,从精心的装裱和隽美的字体都可以看出。“到时候一定请赏脸光临啊。”关门拍了拍我的肩膀,罕见地没多说话,直接转身离开了。我瞄了一眼他手中厚厚一沓的邀请函,估计他八成是太忙了,否则绝对会跟我多扯皮几句。

目送关门远去之后,我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桃源社的邀请函上。可以说,这本不过巴掌大小的东西成功将朴实与华贵这对对立的品质和谐地集于一身。邀请函的用料、纸质都不罕见,但其匠心独运的设计,精益求精的做工,却能让这普通的纸张焕发出雍华的气息。

翻过封面,邀请函的正文并没有多少字,大意就是本社将在社团文化周举办活动,地点在学院西北区哪里哪里,期待各位光临云云。字似乎是社长陶潜手书然后复印的,就凭我对他写过的四个字印象来看。我打量这份邀请函大概花了十来分钟,而其中大部分都花在了观察邀请函本身上。

都说以小见大,通过这份小小的邀请函,桃源社的阔气可见一斑。我开始有点相信桃源社是全院最大的社团之一了。事实上,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收到桃源社的邀请函,虽说他们不邀请我我也打算去的。

“来战?”我刚登入《九章》,不死司马就发来消息——虽然他已改ID为“和平司马”,但出于习惯我还是这样称呼他。

“来。”我回应,俯仰之间,一局新游戏已创立。

不死司马这一局打得显然很不走心,操作失误频出不断。因此,我不费多大劲儿就击败了他,同时也揣测他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果不其然,游戏刚结束,他立刻又问我:“社团文化周有活动吗?”

“有。”我轻敲两下键盘。

不死司马沉默了一会,发来:“那有时间来辰月社参加活动吗?”

“有。”我的答复一如既往的一字千金。

“好,我们社团的活动地点在学院东北区,恭候你的光临。”

“再来一局?这次来认真的。”

“不,”我还没来得及惊讶于不死司马的回复,他又补上一句“为什么不试试《诗经》呢?”

“行啊,来啊。”

学院里两个《九章》最顶尖的人竟然跑去玩《诗经》,这事怎么看都有点滑稽可笑。而事实是,《诗经》现在是比《九章》还要火的游戏,不死司马提议要玩也不足为奇。

或许我也可以邀请任君爽对决《诗经》?打开游戏的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最后一排桌子,摆完今天上午就可以收工了。”卢冠飞说完,自己率先抬起两张木桌。

我们答应着,纷纷也去将木桌搬到平静湖旁。这里已经整齐地摆放了四排桌子。

今天是六月五号,又一个义务劳动日。桃源社说是邀请我参与活动,可现在反倒要我先帮他们布置会场——好吧,其实是学生会主动揽下了这个活,再说干活的人大多数也是桃源社的社员。

随着最后一排桌子摆放到位,众人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声音。截至现在,我们已经为桃源社布置了三处会场,搭建了一个舞台,而摆放的桌椅已不计其数。光是从场地这一点,就足以预见其活动之盛大了。

“这是桃源社给各位的小礼物。”任君爽带着甜甜的微笑,给疲惫不堪的我们各送上一瓶饮料。这饮料可非同一般,是学院乃至整个乌托邦岛里最昂贵的饮品,单价为十五乌托普,学生们送外号“神仙水”。给我们这几十号人人手送上一瓶神仙水,估计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吧,然而桃源社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拿了出来。

小憩过后,我们便启程前往饭堂用餐。只有这期间,才是参加义务劳动的学生谈笑达到鼎盛的时候,才是我最有机会与任君爽搭话的时候。

“君爽姐最近不怎么玩《九章》了呀?”行到一个拐角处,我鼓起勇气,走到了任君爽旁边。

“哦,最近要忙社团文化周的事情,可能没有多少时间能坐在电脑前了。”任君爽作出一副充满歉意的样子。她就是这样的与人为善。

“那,为什么不玩玩《诗经》呢?只要有空闲,随时随地都可以玩。”

“《诗经》我当然有在玩啊,这个游戏的策划也有我出的一份力呢。”

“君爽姐这么厉害的吗?那我加你好友,有空切磋可好?”

“可以啊,我也很期待莫同学这个《九章》第一人在《诗经》中的表现呢。”

目的达成。我随口客套了几句作为道别语,便辞了任君爽,悄无声息地混回学生群之中了。这次对话完全按照预先的计划进行,使我不禁心花怒放,虽然说对话本身只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西北区的食堂设计独具一格,然规模并不及南区食堂大,加之我们去时已晚,因此空位已经不剩多少了。我有幸抢到最后一个空位,回头却看到任君爽端着餐盘在这边寻找位置。我心中仍然铭记着那次让座之恩,遂毅然站起来道:“君爽姐,你坐这儿吧。”

“好啊,谢谢。”任君爽欣然应允,让我莫名地有了种成就感。然而,就在她准备走到我旁边时,如同神使鬼差,不小心滑了一下。

我愣了千分之一秒,立即伸手去扶她。可能由于我的搀扶,也可能任君爽本身就能恢复平衡,也有可能两者皆有之——总之任君爽站稳了。唯一的问题只是我们的衣服上都沾了点菜汁。

“谢谢。”任君爽再次向我致谢,“我给你张手帕擦一下吧。”

惊喜来得太突然,霎时间我竟忘了致谢:“哦……好啊。”

任君爽放下餐盘,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折叠好的手帕递给我。我机械地接过手帕,简单地在沾污处拭了拭,就将手帕递还了任君爽:“谢谢。”

这一切周围的人都看在眼里,不过他们都没有说什么。

我四处张望,决定在一处栏杆旁解决我的午饭。将餐盘往栏杆上一架,高度倒也恰合适。对了,下次再遇着校长,我一定要向他反映一下饭堂容量太小的问题。

社团文化周在睡梦中无声地开始了。一早醒来,照常刷牙洗脸,直到下到一楼我都不曾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然公寓区里异常醒目的电子宣传板放映着某个社团的宣传视频,粗暴而又隐晦地提醒我这是社团文化周的第一天。

在南区公寓区到南区食堂间不到五百米的公路上,我几乎可以遍阅学院内所有社团的宣传海报——其实几天前就已经陆续有张贴了,似乎只在昨天一夜之间,这条路上的灯柱都无一幸存了。

饭堂内的情景也差不多,几个宣传栏全部都被张贴满了。我跟往常一样站在了肠粉的窗口前,但是刷卡器上打出的售价却是四乌托普。

若是在以前学校,撞见这样的小便宜,我肯定抱在打饭大叔反应过来之前把卡刷了。在乌托邦学院待久了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这种开明环境的熏陶,人变得老实了,我在这一瞬间竟犹豫了起来。

面对打饭小哥愈加不耐烦的目光,我只好讪讪地问道:“额,不是五块吗?”

“各大社团把食堂承包了,这周食堂内所有东西一律八折。”打饭小哥面无表情。

“哦。”我忙点头,迅速完成打卡,端着餐盘逃离了这里。

看来这学院各社团的财大气粗,远超我的想象。这样一来,我又对它们的活动更加好奇与期待了。回到STU班,我又被告知下午不上课,自由参加活动,整周都如是。啊,世上还有比这更加惬意的事情吗。

吃过午饭,我和吴楚三过南开轩而不入,去超市买了点零食之后径直投桃源社的会场而去。桃源社的会场设在学院西北区,直接霸占了学院有名的“一湖一塔”景区。换作别的社团,可未必有胆量和实力这么做。

我和吴楚到达时太阳正当空,地上万物的影子长度达到了一天中的最小值,而桃源社的活动在下午两点才正式开始。我们始觉得有点酷热难耐,要不是有个妹子来迎接,我和吴楚可能就折返南开轩了。

“欢迎来到桃源社的会场,两位请这边坐。”妹子接我们引向遮阳伞下的座位,直到这时我们才认出眼前的妹子正是我们上次去桃源社时的前台妹子。

“哟,这不是莫兄和吴兄吗?”未见其人先辨其声,我轻转过头,果然是关门。

虽然离活动开始还有莫约两个小时,但诸如陶潜、武田西北和关门等的桃源社骨干已经就位了。其实我觉得有关门在就够了。

“晴雨,让我招呼他们就好了。”关门柔声对晴雨说完,面对我们时即刻又恢复了以往的大大咧咧:“来,喝点冰水消消暑。”话音刚落,两杯加冰水便呈现在我俩面前。

还来不及道谢,武田西北的声音已经抢在了我们前面:“是莫君和吴君来了么?两位来得可真早啊。”

越来越多的桃源社社员凑近了我们。我和吴楚跟他们都未尽熟络,而他们却皆己认识我俩。有如此多的人共话闲暇,这两个小时倒也不显得冗长。

离活动开始还有十来分钟,众桃源社员也名自归岗。我原以为可以就此闲下来,不想后排又传来了熟悉的女声:“莫中?”

声音的主人是许莲月,我的队友。和她一起的是我的音乐教师,总是拿着薯片的傅琴。班上有传言说她俩是闺蜜,现在一看八九不离十都是的了。

“你们也来参加桃源社的活动?真是太巧了。”我在这一刹那继承了校长糟糕的开场白功底。

“是啊。”许莲月笑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真心好看,就是脸上的青春痘有点多。傅琴则一言不发,视线一直聚焦在……我手里的薯片上?

我立刻会意,毫不吝惜地将薯片送出去:“老师,您吃。”

傅琴从我那袋中抓了一大把,完后又把她手里那包送了过来:“等价交换。”

我哑然失笑。这个傅琴,有时候倒也挺有趣。

周围观众手表的“滴”声响成一片,标志着两点已经到来。我们面前,上个周六我还参与搭建过的舞台现已被布置地尽善尽美,一个人在音乐的环绕下徐徐登台——也是在这一刻,会场瞬息安静下来,昭示着活动首先的表演已经开始。

宣传单被派到每一位观众的手上。正在上演的是桃源社歌舞班自行编排的舞剧《新桃花源记》,顾名思义,其改编自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而其“新”之处则在于改编后的剧情。与武陵人误入桃花源不同,《新桃花源记》的主角自动便在桃花源长大,成年后不顾乡里劝阻离开了桃花源。经历过了尘世的风风雨雨,他想要回归故乡,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桃花源了。故事在主人公晚年弥留之际的悔恨中结束。

瞬间领会了这部剧想传达的主旨,我不禁深吸了一口这燥热的空气。桃源社的胆子也真肥,竟敢公然上演这样一部剧。但我又转念一想,他们也确实该有这样的实力和魄力。

必须说,主演的歌舞班班长舞技还是相当了得的,剧本身的编舞、配乐也不错。然而大概我天生没有欣赏舞剧的细胞,也可能因为舞剧情节的涵义扰乱了我的思绪,我始终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随意扫视了一下周围,我发现舞台周围聚拢了不少人——后来我才了解到,这场剧的座位其实是要买票的,只是收到桃源社邀请函的人可以免票。看来这些社团也非财大气粗得没有道理,人家在营销策略上堪比某些大公司大企业。

“这部剧不如改名为《桃源梦》。”这是吴楚在整剧期间唯一跟我说过的话。其余时间,我看他都是聚精会神地观看着,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进去。

舞剧落幕,安静的氛围立刻被掌声拍散。我被迫取消捂嘴的动作,打着哈欠鼓完了掌。

《新桃花源记》仅仅是桃源社活动的第一项,真正的活动其实才正式开始。我一下子找回了以前学校游园会时的感觉,不过这次的规模更加盛大,场面更加荣华。

我瞥见关门又要朝我走来,赶忙扯了扯吴楚的衣袖:“我们走吧。”

既然收了人家的邀请函,我们也不好看完剧就走,遂在桃源社会场内四处转悠。乌托邦学院的游园会继承了“参与游戏得印章、收集印章兑奖品”的传统模式,但游戏数目,玩法种类则要多上许多。游戏显然比舞剧有意思许多,我很快就沉浸在了其中,并于此消耗了一个下午。

这周期间,晚修也是没有的——当然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回教室自习。晚餐结束后,我和吴楚又来到了游园会会场,不过我们这次我们去的是学院东北区,辰月社会场所在的片区。

乌托邦学院中能够当之无愧被冠以“大”字头衔的社团,惟桃源社、辰月社和学生会而已,上述三个社团无一不有着若干下属部门,涵盖各行各业各方各面。桃源社且无需多说;辰月社起初只是个天文社,后来逐渐扩展了棋牌、音乐、魔术等分部,时至今日,以天文和电竞两个部门最为闻名;学生会虽然是个管理机构,但其下的文娱部、宣传部、信息部等部门在吸纳了一大批人才之后,也慢慢有了些社团的性质。这三大社团,分别占据了学院的三个片区,若只从这点上看,还颇具“三足鼎立”之势。

公寓区的小广场上也搭建了一个舞台,与桃源社整洁雅致的舞台不同,辰月社的舞台粗犷而豪放,漆黑的电线如蟒蛇一样自台下蜿蜒而上,上台后又骤然分岔,在几台计算机和舞台中央的大荧幕处终止。这里是辰月社电竞部的会场。

“连胜四场!还有哪位高玩或勇士想来挑战这位擂主?”一位戴着墨绿色眼镜的小伙子拿着麦克风说道,看样子应该是会场的主持人。

“九章第一人莫中,就决定是你了!”主持人一个转身,悬在空中的手指向了我。

我被主持人这突然的一手惊了惊,不知道他如何一眼就认出了我。但他这么一嗓子加上这一指,又使得在场的人全部看向了我,我想拒绝也不行——“九章第一人”这称号可冠在前面呢。

好吧,那我就上台试试。吴楚在我背上鼓励性地拍了两下,在人群的欢呼与簇拥中我信步登台,坐在了擂主正对面的电脑前。当我登陆了自己帐号,“STU_莫中”的ID显示在荧幕上时,台下的喝彩声更是一浪接一浪地涌来。

原来当下我在学院的人气那么高吗。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忧虑,但毫无疑问目前我并没有的闲暇考虑这个,因为游戏已经开始了。

自然,这是一局并不艰难的游戏。擂主固然在《九章》颇有造诣,然而也达不到不死司马的水平,十分钟不到我击败了他。

短暂的掌声与喝彩之后,台下有人喊了句什么,随后连锁反应一般,喊的人越来越多,最终观众们喊成了一片:“不死司马上!”

“各位观众抱歉,我有主持工作在身,恐怕不能上台攻擂。”主持人说道,原来他就是不死司马。且如是看来,他的新ID似乎没能被大众接纳。

我细细打量着这个与我不打不相识的人。不死司马甚至没有我高,全靠他那幅科技感十足的眼镜,才让他在人群中显得出众。个头虽矮,不死司马身材倒比较壮实。他稳稳地立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就像……一块铁砧?

在我观察不死司马期间,观众的呼声也越来越大,不死司马开始有些推辞不住。我用余光看见我的电脑桌旁有一个麦克风,当即抓起来说:“各位观众不好意思,我有点事不能站擂……谁有兴趣就上来站吧。”

匆匆说完这几句,我退出账号,从后方逃下舞台,吴楚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等等。”听这声音我就知道是不死司马。我停步回身,看见他拿着几张卡片赶了过来。

“这是攻播成功的奖励,可以去兑换奖品什么的。”从不死司马手中接过卡片,我数了数,一共六张,每张都在两面盖上了辰月社的社章。

不死司马略有点腼腆地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来,头转了一百三十五度看着我:“我叫李和平,你叫莫中没错吧?”

我点点头,正打算再说点什么,他却已起步走远了。

吴楚仰起头:“莫中,你看那里。”

我便也抬头,目光一下子就被一幢楼张灯结彩的天台吸引了。那楼楼顶不仅灯火通明,人影也颇不少,估计也是辰月社的一处会场。

“辰月社天文部观星活动,六月七日至六月十一日晚七点半至十岁半……”吴楚走近一份张贴着的海报,念出了有关的讯息。

“想看的话就去看吧。”我走上去拍了拍吴楚的肩。

前来观星的人并不少,公寓内电梯门前排起了队伍。我们等了大约五分钟才得以上楼,电梯门洞开后,主要所见得的仍然是密集的人群。

辰月社对天台的装饰是费了心思的。地面铺上了深蓝色的壁纸,柜台贴上了云朵贴张,电灯被装饰成五角星的形状,使人产生一种仿佛已然置身于夜空的感觉,如果人能少一点,这种效果无疑会更加真实与强烈。

一侧的栏杆旁架设了几台天文望远镜。楼顶虽然人多,但大多只是来仰望星空,或俯眺大地,鲜有用望远镜者。这并非毫无缘由,使用一次天文望远镜需要三个辰月社的章印,或缴纳三乌托普,然后换得半个小时的使用时间,——这就是辰月社的营销手段所在了。

我手里有六个章印,足以兑换两次使用次数,但我只花了三个,因为我想留着看看辰月社的纪念品。

我把三个章印递给一位社员后,她将我引向一台望远镜,简单地调试了一下它,并告诉我如何操作。我只是点头,等社员走了,马上招呼吴楚道:“不来看看吗,吴楚?”

吴楚便挤过来,用天文望远镜看了只两眼,又还给我道:“我不看了,谢谢。”

“啊?这么快?”

“呃……因为望远镜的视野太小,我不喜欢在小视野中看东西……特别是星空……”

此刻我已将望远镜调整到自认为最合适的倍数,开始在苍穹中遨游起来。然而我识得的星星并不多,充其量也只识得几个北斗七星,几个南十字星什么的。

“星空这种东西……我觉得还是直接仰望更好,毕竟没有什么东西比肉眼所见更开阔,是吧?”

“有啊,比如胸怀和心境。”我本该专心致志地观星,此刻却打起了岔。

吴楚一时无言以对,索性“呵呵”了一声。

尔后,他又继续讲了起来:“星空如此广袤无垠,若只用望远镜那点视野来看,是有点太憋屈了。惟有用肉眼直面夜空,才能感受到它的深邃、黑暗……”

“幻想。”我也不知为何,但我就是想说这个词。

吴楚大概说不下去了,便停止了他那讲到一半的说辞。但我明白,也能感受到,他心中确实对星空有着别样的感触。那是一种糅合了喜爱、向往、敬畏、陶醉、迷茫以及更多无以言表的情感的复杂感受,即便文采斐然如他,恐怕也说不清道不明。

可能吴楚对于这种广阔、幽暗而又深邃的景象,都有着类似的情感体验吧?我记得在我们初登岛的那天晚上,在飘浮不定的救生艇上,吴楚也是以类似的神情凝望着海面。想着,我的思绪也同视线一道,逐渐迷失在这浩瀚无穷的星空里了。

吴楚跟着我逛了两天,第三天开始就不跟我混了。其实他也不想这么做,但几个估计是他们班的人缠住了他,而且其中还有妹子。我充分理解吴楚的处境,遂任他随他的同学走了。

反观我自身,除了陈学宽和武田西北稍微熟悉一点外,我跟STU班上其它人只能算是泛泛之交,且前两者也远达不到吴楚的地位。因此,没有吴楚,我只好孤身一人参与这游园会。

为什么不去学生会的会场看看呢?当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时我正站在饭堂的大门口。我一个住在南区的人,为什么偏要舍近求远跑去东北和西北区呢?

尽管没想明白具体缘由,我仍然在第一时间动身了。大约是冥冥之中有某种预感在驱使着我——去这一趟不会亏。

学生会的会场设在办公楼区,俨然一副师生融合的架势,我之前之所以不来,就是因为被这种架势吓住了。再说我也不认识学生会里几个人——等等,袁森不就是一个吗?

走近会场,我看到的依旧是大批大批的人,有所不同的是,这些成群结队的女生似乎并不参与活动,各抱花束,东张西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出现了!”突然一个女生兴奋地大叫,手指会场的某个柜台,其余女生立刻跟着沸腾起来,恨不得化身蒸汽直达她所指的展台。

我也向那边望去,出现的人是龙正涛。哦,原来是来见男神的呀。想明白了这点,先前的那点好奇顿时烟消云散,我转而继续寻找袁森。

目光扫过好几遍会场,我并觅不到袁森的半点踪影,他会去了哪呢?理论上,社团搞活动,全体社员都必须参与,我想袁森不会是一个特例。

办公楼门前有一张格外高大的桌子,上面罩着直垂到地的深紫色桌布。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意义不明的桌子,忽而上前一把扯掉了桌布。

遮蔽物撤去,其下的两人暴露无遗:一个是古什,另一个正是袁森。好家伙,这张桌子下电脑沙发风扇配套齐全,两人坐在沙发上悠然自得地敲击键盘。当然,他们被我这一手吓得不轻,古什几乎要从沙发上弹起来。

“嘿,袁森。”我若无其事地向袁森打招呼。

“袁十三,这是你同学?”古什瞪了一眼袁森。

“先把桌布盖上去进来我们再说。”袁森显然很慌张,十三个字的黄金法则却没有打破。

我手忙脚乱地把桌布恢复到原来的状态,然后钻进了这小小的消遣空间——他们的紧张也感染了我,让我以为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那群女生有没有看到你?”古什问。

“没有,她们都围着主席去了。”

“那就好,真是为难龙主席了。”

“到底发全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躲在这儿?”

古什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可乐,随后便开始了解释。其实也不难想到,他们仨,袁森、古什、龙正涛,都是学院里的偶像人物,每次公开露面都将引起一大波粉丝的追捧,使得他们苦不堪言。为了应对这个问题,三人就于此搭建了一个隐身之处,并约定每人轮流出去应付一小时。

“那你呢?你来干什么?”古什说完,反问我道。

“我来找袁森……逛游园会。”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这事已经吹了。

“我很抱歉我现在确实不能出去。”袁森说。

“好吧。”我悻悻退出了桌底。

罢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我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下会场,视线落到某个点时,我顿生一种格外养眼格外耀人的感觉,甚至照亮了我有些低迷的心情。那里是任君爽主持的会场。

我仿佛被注入了肾上腺素,全身上下一瞬间又充满了活力。信步走到任君爽所在的柜台前,我假装打量着台上的展品,不自觉间走近任君爽打了声招呼:“君爽姐。”

任君爽仍旧扭头与另一个人交谈着,似乎没听到我的话。我有些尴尬,待她聊完后,提高分贝又打了一遍招呼:“君爽姐,你在这儿啊。”

“莫同学?欢迎光临学生会会场,这里是文娱部分会场哦。”任君爽热情洋溢,“你要玩什么游戏吗?”

游戏?我一下子傻了,原本我只是想来搭讪的,可没打算玩什么游戏。不过既然君爽姐开口了,那我不玩也得玩。

“那请问……有些什么游戏呢?”我问。

“嗯……有很多,比如诗词竞赛、‘浓墨飞扬’、故事接龙……等等。”

我不由得张大了嘴,腹议道不愧是学生会文娱部,这些能算是游戏吗?但事已至此,怎么也不能临阵退缩,我咬咬牙选择了“浓墨飞扬”——写毛笔字。

任君爽呈上文房四宝时我又有点后悔,因为我并没有练过毛笔书法,最多自己摸索着玩过几次毛笔——不过管它呢,我今天就是豁出去了。

写什么呢?我搜索枯肠,绞尽脑汁,试图找到一句尽可能“高级”的诗句。任君爽也很通人情,在我献丑全程中都没有往我这边看一眼。终于,在重书了三遍后,我完成了我的作品,收笔后重新审视,一时还十分自满。

“写好了,君爽姐。”小心地捧起宣纸,我呼叫任君爽道。

“秋千细腰女,摇曳逐风斜?”任君爽接过我的作品,念出了上面的诗句,“是白居易的《和春深二十首》中的第十六首,莫同学真是饱读诗书呢。”

“哪有,哪有。”表面上陪笑着,我心里也在苦笑:我是只知道那句诗而已……

“莫同学写得不错嘛,这是你的奖励,拿好~”任君爽递过来两个学生会的章印。由于任君爽心善如此,我无法判断她的评价是否发自真心。

接过章印的一刹那,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想法萌生在我的脑海里。“君爽姐,我能与你合影吗?”

“可以啊。”任君爽一口答应,笑容一如既往地动人。

我掏出手机,将相机切换到前置摄像头,屏幕里的任君爽倒没有什么,反倒是我有些拘谨地保持了些距离。摁下快门,便定格住了这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