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种

图/Cid

我从繁重且枯燥的工作中短暂地挣脱出来,意欲寻一方净土,为身心做一番彻底的放松。有人为我指路,声称某个地方不仅完美符合我的要求,而且没有任何花销,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当然,十全十美的去处只会存在于童话里,他一定隐瞒了什么没有说;但即便如此,相较于先前单调乏味还让人喘不过气的生活,我想再不济也不会这还糟糕了。于是我简单收拾了行装,开赴他所说的目的地。

迎接我的是一位魔女——字面上来说是不是不知道,但至少外观上来说是的。她穿一套青色的衣裙,头戴一顶墨绿的女巫帽。女巫帽的帽檐十分宽大,边际呈一道上下翻转的优美弧线;点缀着花瓣与枝叶的花圈环绕着帽顶的圆锥形凸起,凸起到了临近末端处,忽而毫无预兆地向一侧倒去,又富有艺术感地弯折了几下,最终方才收聚于一点。而我要到的地方,正是她的花园。至少在此时此刻,我觉得我来对地方了。

魔女首先正告我,倘若我是来游山玩水的,或者是来寻欢作乐的,恐怕就得失望而归了。我说我只是想转换一下生活方式,同时放空放空心情。于是魔女嫣然轻笑,带领我穿过门扉。我进去一看,花园占地面积挺大,有涓涓流淌的溪流,有修剪工整的灌木,甚至还有大片的平芜与荒地,但就是不见什么花朵。我问魔女,花在哪儿呢?魔女却回答,还在种呢。

说着,魔女就动手种起花来。她种花不是移植,不是扦插,而是真的从种子开始种下。我看着她一个女孩子家在黄土地上挥舞铁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也去拾了把铲子拨弄起来,结果反倒不如人家使得利索。话说回来,魔女松土的技术不仅熟练,而且精湛,身着不适宜劳作的衣裙,却能做到一尘不染;头顶一个沉甸甸的大帽子,俯身时竟能不掉下来。如果非要我对此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想大概就是她会魔法吧。

晚上,我们围坐在舍屋里喝茶。夏夜里,屋子里没有任何制冷设备,我却感到遂心快意。魔女对我展现出浓厚的兴趣,我也乐于与她分享我的一切:我的生活、我的过往,还有我那尘封已久的梦想。她是一个极佳的聆听者,同时也是一个顶好的交流对象。她说的话不多,可每一句都直击灵魂,引发我无限的思考。我也试图探听她的事情,但总是被她模糊地一笔带过。也罢,还是保持些神秘感为好。

第二天我们继续播种作业。当我看到魔女搬出一袋种子来时,终于意识到有些什么不对劲,便问现在还不是播种的季节吧?时值盛夏,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几月,今年犹为更甚,气温一度剑指四十摄氏度,有报道称是十年来最热的一年。不过我记得不错的话,媒体不仅去年是这么说的,而且前年也是这样说的。换言之,就是气温一年热似一年,我估计明年亦会如是。

然而魔女只是笑笑,说即便条件再严峻,即便可能永远都没有发芽的机会,播种仍然是有意义的。我又问这样岂不是会浪费很多种子,她则让我不要小瞧种子的韧性。事到如今,我唯有认定她此举属于某种行为艺术,至于她想藉此传达一种怎么样的主旨,还待我慢慢参透——当然,这是晚上的事情了,现在我得抡起手中的铲子,为种子埋入大地开路。

魔女为我准备的客房里有一个大书柜,几乎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书柜上的书也是塞得满满当当,并且书的种类涵盖面极广,喜好阅读的人一定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书;没有读书习惯者如我,亦能在此享受到尝鲜的乐趣。我凭兴趣随手挑了本书摊开来看,脑子里想的却全是魔女今天所说的那句话。在满眼的方块黑字与飞荡的思绪间,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那天以后,我又在魔女的花园里待了两天,期间我们几乎把花园里的每一寸荒地都翻了个遍,播下了种子。第五天清早,我郑重地向魔女请辞。魔女问我何不多留几天,我回答我还有工作要做,更重要的是,我已经领会了她的用意,在心里埋下了种子。魔女闻言喜形于色,同时执意让我等多一天再走。对此我倒是无所谓,遂依言照办。

当天晚上,魔女为我准备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晚宴。说是丰盛,其实只是把这园子里所有能觅见的食材都端上了餐桌。但这也并不妨碍它同时是一顿精美的晚宴。每一道菜肴无论从造型上还是味道上都是绝伦的,我想大概是因为有魔法的加持吧。自然,我对魔女的厨艺赞不绝口,她也非常地高兴,陪我一直畅聊到深夜。这注定会是难忘的一夜。

其结果,次日我直到临近正午才醒来。魔女——我仍旧这样称呼她,对于一场短暂的旅途而言,名字只不过是个符号而已——却早早地起了床,使得我颇为不好意思。尴尬仅仅驻留了片刻,因为它很快就被惊奇赶走。隔着窗我仿佛看见了一片绚彩,于是我走出门,证实了刚才所见并非幻象。花园里,我们先前播种过的地方,簇拥着数不尽的花朵,认识的、不认识的、应季的、不应季的、当地的、不当地的,满目琳琅,蔚为大观。后来我想起这件事,只能认为大概魔女确实会用魔法。欣赏这般美景又花去了我整整半天,直到傍晚,我才正式向魔女作别。

这场避世之行就这样结束了。我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从明天起,它又将恢复到原初的模样;但是我自己发生了改变,魔女在我的心里播下了种子。临走之前,魔女折了一朵月季,赠与我留作纪念,这朵月季至今仍然在我办公桌上的花瓶里傲然绽放。

自由与责任

一份离市审批,在许多学校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放到现在鱼龙混杂的互联网上,更是翻起惊涛骇浪。我本已感慨于当下舆论环境的一塌糊涂,决心“二十年不写议论文”,可而今事既关己,又与学校相干,终究按捺不住一颗欲诉无话的心,让它操起笔来了。这件事,在我看来,是非常典型的自由与责任的抉择。

似乎在很久以前,在国内谈及自由便几乎同过街老鼠般不受待见,放到今日想来只有更甚。可是,如果我们一直回避这个话题,那问题就永远不会解决。假若放在平日,我们可以毋庸置疑地说,学生有请假离市的自由,那在实施疫情防控的当下呢?

也是有的,至少在我眼里,这种程度的自由还远没有超出限度。——或许我应该先解释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长假期间,部分学校实行离市申请制度,即学生离开本市需要向校方申请,得到批准后方可出行。然而,只有少部分就医或奔丧的申请获得了同意,其余哪怕是单纯回家的请求无一例外遭拒。

学生当然很生气,为了这个申请又是填表又是开证明还得来回奔波,结果你告诉我不通过?气上来了当然得找地方撒,于是便起了大风大浪。不过,一味指责学校是不对的,因为学校的防疫工作也会受到本市政策的影响。

——假如有人要出来反对我的观点,那么他最可能用的理由就是:“万一某个学生变‘毒王’了怎么办?全校师生的生命安全谁来负责?”隐患总是存在的,抛开概率谈风险,就好像抛开剂量谈毒性一样流氓。私以为,大部分前往低风险地区的请求,其安全性还是相当高的,倘若一定要抓着那点出事的可能性不放,那么所有请求都不该放行,显然事实并非如此。这些申请之所以不通过,仅仅是因为它们是非必要的。

严格审批的背后是责任的归属。按照“谁审批,谁负责”的原则,校方的责任变到了具体个人的身上,而两者能承担的责任量明显是不一样的,故而审批量也大幅缩减。说到底,是现行责任体系的问题。个人无法为自己造成的严重后果负全责,这溢出的责任便由上级承担;对既有结果的补救往往很难做到,承担责任的方式更多为惩罚性质的处分或撤职,后果有多严重,惩处就得达到相应的份量。通俗地讲,就是“出了那么大件事,总得有人为它负责。”如果确实是上级失职,那倒也无话可说,可如果纯粹是当事人个人的原因呢?又甚至并非任何人的过失,纯粹只是运气不好呢?很遗憾,追责还是要落实,且基本不会有太大的差异。因此,我实着也为学校打抱不平。

没有人会愿意承受这无妄之灾,所以,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彻底消灭风险——只要事情不发生,隐患就不会成真。说是懒政一刀切也好,说是防患于未然也罢,总之这便是现状。再说,学校也非一竿子全打死,对于确有需要且手续齐全的申请还是开了绿灯的。

应当指出的是,自由与责任通常相伴相随,因此本文开头的表述稍微有点不准确——应该是“自由多一点,还是责任少一点”的抉择。然而,该选择权并不在我们手中,因为我们没有足够大的责任负担能力!真正有选择权的是我们的上级负责人,由他们来选择是给予我们的自由多一点,还是他们承担的责任少一点,其决定显而易见。

中国人天性里的居安思危很大程度上造就了现行的责任体系,这不能说不是件好事,可也不代表没有改进空间。许多对更大自由的追求,实际上是对更大自主承担责任能力的追求。只有处理好责任分担的天平,使“求自由者能担其责”,我们才能充分支配和享受自己的自由。

夜唯有在这种情况下才格外温柔——必须是在一辆发动着的轿车内,车窗玻璃全部闭上,车载音响鸣奏着乐曲——那乐曲是纯音乐或一首歌,是摇滚乐或布鲁斯,是轻快的或沉重的,都不重要,只需音量够大,足以让车厢变成包厢就行;但是也不能太大,否则就会扰碎车外夜的静谧。

往城市中心开。城市把至喧闹与至清冷的时刻都献给了夜晚。当日光开始消退,灯火即大放异彩。区别于阳光对大地的碾压之势,单个灯火是微不足道的,它们必须联合起来对抗黑暗,却也正因如此得到了排列组合的无限潜力;倘若将城市比作一匹白练,日晒便胜似无差别地泼上一层浓漆,灯照则是精心搭配各色颜料,间以纯黑的留白作画一幅。

夜的王朝本就是寂寥的。它曾经盛极一时,依靠人潮和音乐营造喧闹的假象,然而终有曲终人散的一刻。大部分炫彩夺目的霓虹灯皆已隐去,只余下朴实无华的路灯还在坚守——不该忽略轮转不歇的交通信号灯,它们正是在夜间道路上纵情奔驰的最后阻碍。

像旋律,两侧建筑的残灯在车窗外飞掠成一条条流动的线;像脉搏,路灯的光辉在车道上周期地亮起又淡去。夜色宛如一个巨大的舞台,给予了各色光芒表演的机会;动是一场戏,静是一幅画。疲倦了,将车停在路旁,摁起示廓灯与警报灯后,他便也从一名观察者转变为一员表演者了。

往城市边缘开。转向驶上高速公路,横跨繁华与荒凉。仿佛缓缓降下帷幕,周遭的灯火黯然了,稀疏了,直至完全销匿了。车头长明的近光灯成为了唯一的光源。等到城市的画卷完全收起,他便从最近的出口离了高速公路,展开了郊外的画幅。

他感觉自己在驾驶一座坚固的移动堡垒。未知与恐惧都被车身和音乐阻隔在外,唯有深邃能够渗入车中,与安宁融为和谐的一体。失却了灯光的缤纷,郊野是古朴的水墨画,不再有乱人双目的炫彩变幻,只余费心体会的层次深浅。

便将车也停下,灯也熄灭。疲惫跟随黑暗的脚步到来,是人类古有的生理现象;他决意同此种天性抗衡,只为亲手揭去夜的面纱。现在他与夜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他敢去除这最后的阻碍,纵身投入夜的怀抱吗?不,他不敢。他其实从一开始便清楚得很,否则也不会让乐声始终伴随在自己左右了。

夜这首深沉的诗,仅在末尾处稍显昂扬的曙光。回车在高速公路上急驶,乍看像追逐东升的太阳,实则是临阵退缩后的无地自容。街道上出现零星的人影,勤劳的商贩早已支起了摊档。城市在从一场似曾相识的梦中苏醒过来,他则准备回家呼呼大睡了。

假期

“太快乐啦,太快乐啦。”门应声开启,有如阿里巴巴念出“芝麻开门”的咒语那般神奇。

太快乐了,太快乐了。仿佛磕了《美丽新世界》中的唆麻,快乐包围着她,幸福浸没了她。鞋子甩在地上,书包软着陆于床铺,她应该马上启动计算机,启动她阔别已久的游戏,启动装在心上的推进器好在虚拟世界里翱翔。然而此刻小雷并不着急。空气似乎变得软绵绵的,黏糊糊的,滞碍了她的每一个动作——但她却十分享受这种滞顿,这种迟缓,这种慢条斯理;因为这就是快乐啊。

此刻小雷的快乐好比汪洋大海,游戏带来的乐趣无论是热带风暴还是汩汩江河,暴雨倾灌到正午,江河汇注了半天,海平面也不见得上升一微米。总之,是溶液再也溶解不了溶质,三极管的发射结和集电结都处于正偏——饱和了。在这快乐的海洋里,倏地升起一串气泡,颠簸醒了船上迷醉的人,才明白过来胃里空空如也。二话不说关了电脑,带上门出去了,考试交白卷都没这般痛快。

假若科学发展到能外现个人情绪,那小雷此刻散发的快乐气息定已爆表;这样的人,一切倒霉晦气撞见了也是得绕着走的。浓云特意把阳光的亮度削了,热量减了,以免晒蔫了她的好心情;徐风更是为她添凉送爽,一路送到了饭堂门口。按道理说,好心情会驱动人吃好的菜品,好的菜品会反过来增幅人的心情;然而对于站在快乐的山顶的小雷而言,上述正反馈机制已然没有必要,随便一样菜品都是极好的美味佳肴。

每个与小雷面见的人都有幸分享她的快乐。装饭大叔笑容可掬,打菜阿姨甚至哼起了歌谣;平日的番茄炒蛋没有蛋,豆角炒肉不见肉,今天则全然逆过来。小雷的斜对角桌坐下了一位倜傥的英俊青年,她只瞥了一眼便匆忙移开了视线;可是,对方的目光却仿佛停留在了自己脸上,更是慌得她脸红心跳,遂手摇地跟电机似的把饭扒完了。

走在路上时,小雷尽眺着上方,或瞧瞧树梢,或瞅瞅高楼。她没有望着头顶飘着的云,是因为单凭脖子无法把头转过九十度。一不留神磕绊了一下,却也因幅度不大而很快恢复了平衡,总算是免于摔倒;一来一回,心情值非但没有降低,反而还升高了——如果还有提升空间的话。走出校门,城市的轮廓在她眼前延伸,色彩的波流自她身后涌出。车水马龙的公路,熙熙攘攘的街道,并作城市的动脉;汇入了人潮,她也成了承载生机的血液,同分着脚下之城的昌盛与繁荣。

辉煌的落日,迷人的晚霞,可是特意为她准备的表演?当小雷一手握着奶茶杯,一手指挥电话捕捉眼下美景的时候,她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权当是吧,看在它们如此卖力演出的份上,把快乐分与它们一些就是。

月光清幽,夜色朦胧。归途正似那句歌词,“开心跳动迷迷糊糊地便过去”。再一次推开宿舍的门,小雷突然就有了绘画一幅描摹夜景的兴致,随后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空间和朋友圈里迅速集满了同学的赞赏。完成一切必要的洗漱之后,小雷早早地躺在了床上;早睡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

太快乐了,太快乐了。小雷闭着眼,放映电影般的,把今天的每分每秒细细回味一遍,好重新捡拾起彼时的快乐与幸福,绝不能让之就此溜走!

时针走到了零点,周末的最后一秒也都过去。小雷默默从床上爬下来,翻开了书包里的作业本。

2020.11.14

为何而辩

我不喜欢参与辩论。拙于表达,疏于口才自然是一大缘由,但最主要的,无论潜意识里如何,我主观上自认为是个平等主义者,有点类似表述伏尔泰观点的那句话:“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更进一步说,我尊重你的观点,只要它对社会是无害的。而一场正规的辩论通常是要分出胜负的,这便与我的理念背道而驰了。

尽管如此,生活中仍然不可避免地,时不时地发生争吵。人们的表述大致可以分成事实与观点两种,事实有主客观之分,观点往下又能划分出立场和信仰等类别【1】。一般来说,客观事实上的争议多发生在学术界,在主观事实上的辩驳则常见于生活各处。而无论如何,我认为针对事实的争议是有意义的,前者推动了科学的发展,后者则能帮助双方修正认知。

很长一段时间内,由于观点不同而引发的争议在我眼里纯粹是浪费时间——你成功说服了我,可那又如何?当然,倘若你享受的是说服别人那一刻的成就感,倒也是解释得通的,只是说,似乎这并不会为你的生活带来实质性的影响。

再者,能说服对方的情况少之又少。观点的形成受到个人条件的制约,除非你能将对方带入自己的阅历中亲身体会,否则光凭言语上的辩驳很难动摇其观点。——甚至还存在一部分为反对而反对的“杠精”群体,与他们的辩论无异于对牛弹琴。

尽管大部分人对同一事物的观点总是存在或多或少的分歧,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并不会爆发冲突,除非碰上了喜欢将自己观点强加于人的家伙。我们常用自我中心主义来形容这类人。兴许他们与别人争辩只是习惯使然,但本着“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的观点,我们应该相信这种行为存在着潜在动机。

我猛然意识到,试图改变另一个人的观点并非完全毫无意义。说服的目的在于达成共识,而共识其实是一股潜力巨大的力量,它能够为参与者带来经济利益或者其它方面的好处【2】。打个比方,一个游戏的少数群体通过形成共识变为了多数群体,那么游戏开发商也会相应地增加对这个群体的照顾。一个庞大的共识体即便不能产生物质上的效益,光凭其为参与者提供的归属感等精神获得,已足以赋予争辩充分的意义。

让-保罗·萨特在《恶心》中写道:“所有的人,都把时间花在了互相解释,以及庆祝他们意见相同上。”依我看,现在还要加上“攻击无法说服的人”一条。相当一部分人,但凡遇见意见不合者,便不惮以最恶毒的语言攻讦谩骂。秽语相向姑且算是无能狂怒,造谣中伤却是能够给对方产生影响的。这样的行为,实质上仍然是渴望取得共识的表现:因为无法改变对方的观点,所以不择手段希望对方消失,理论上亦能够使言论空间只剩下一种声音。

说到底,我们缺乏的是一种包容的态度。辩论的真义并非是你说服我或我改变你,而是双方意见的融合与修正,从而使彼此的观点更加客观公正,未必要达成某种共识。当然,作为一名平等主义者,我不会强求你同意我的观点,只是建议你在非争辩不可的时候,及早摸清对方的态度,以免过多地浪费时间。

2020.10.10

参考文章

【1】成年人最大的自律,就是远离杠精 – 书单

【2】有钱人和你想的不一样 – 书单

盼,盼什么呢?

古时有慈母盼游子,思妇盼征夫;学生盼望着散学,商人盼望着顾客,农民盼望着丰收。今日的盼更加多元化,比如说,一位读者会期盼喜爱的作家写新书;一位歌迷会期盼心仪的歌手作新曲;一位玩家会期盼好玩的游戏出续作。如是再推广到个人生活的其它层面上,可期盼的事物便越来越多,好似那幽邃莫测的大海,越加深入的世界方才越显斑斓。

说人的一生都是在盼望中度过的,这并不为过;当然,少有盼望会由始自终存在,更多期盼的浪花或层层叠叠,或齐头并进,铺就了人生的长河。

就我个人而言,迄今为止所体验到生活绝大部分都是单调而重复的。上学时,坐过一节又一节固定时长的课,终于盼来放学,也仍然逃不开起居饮食此类日常;假期里,生活甚至比在校园时更加乏味,除去维持生理状况的各项活动外,剩下时间的基本消耗在单一的娱乐形式上。这样的生活体验必然受到我个人因素乃至时代条件的影响,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和我一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又或许,生活本身就是个不断重复的过程,只不过重复的内容不尽相同,偶有变化罢了。一顿饭的主食无非是米或面,若不伴些菜肴或调味品,少有人能咽下去。盼望正是一种最易得的调味品。

所谓盼望,实质上就是等待;较一般的等待不同的是,盼望的等待不是被动的,是自由的:你不必专程放下手中的活来恭候它。此为盼望长存于生活中的基础。另一方面,既然是盼望,有期也好,无期也罢,总也是伴随着希望的。这希望尽管渺远,却也和盼望一样久远。倘若期盼的事物如约而至,那便能收获莫大的愉悦;即便不幸遭遇跳票,只要期盼尚在,希望总还是有的。在某些高压,枯燥又不断重复的日子里,当你被生活的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爱好情趣完全没有伸展的余地,期盼的那点希望便是唯一的光。

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在无尽的盼望中参悟了至道。他们练就了闲适从容地面对各种生活的本领,不再从盼望中汲取希望,不抱期待以偶遇惊喜。此乃盼望之另一功用。

2020.9.1

偷师

市场门口的这家煎饼店已经开了十余年,是当之无愧的老店了。店主,一位头发灰白的老师傅,虽然上了把年纪,手脚却麻利;整个人在档后一站,便是一块活招牌。煎饼店之所以每天来客不绝,生意火爆,一半是因为煎的饼好吃,另一半是缘于十几年积淀下的口碑。

这天,老师傅一早来开店,却发现档口正对面,街道另一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煎饼摊——这不摆明了来抢生意么!

对面摊本来排着几个人,听得老师傅开店的声响,纷纷改投到这边来了。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打招呼道:“早上好啊,曹师傅。老样子,两份煎饼,加鸡蛋。”显然两人很是熟络。

“早啊,华仔——赶着上班啊,怎么不试试对面那档?”老师傅回礼道,同时不忘旁敲侧击打探一下情况。

“哦,你说对面那摊啊。那个摊主估计是刚学这一行,手生的很。我前面有个人刚买到,吃了两三口就说不行。”

“你说现在的后生做什么不好,干嘛非做煎饼这一行呢?这行又没出息。”老师傅擀着面团,感慨似的说了一句。

华仔勉强笑着:“谁知道呢,行行出状元吧。”

随后气氛一直冷到老师傅把华仔的煎饼做完。送走了华仔,老师傅又接着向后面的顾客打听,几回下来,总算是把对面摊档的状况基本摸清了。

摊主跟华仔相仿年纪,确乎是刚入这一行不久,据说是因为失业找不到工作,迫于无奈才捣鼓起煎饼生意。又由于手艺不精,煎饼卖相不佳,卖价只好低老师傅的店一筹,以此揽客。

获悉这些之后老师傅便放心了——至少对面摊档目前对自己的生意构不成威胁。

对于华仔这样的上班族而言,时间与效率高于一切。尽管他是老师傅的常客,但当煎饼店人龙过长时,他也会“变节投敌”。反正吃什么都是为了卡路里,只要吃下去没事,他才不管口味如何,并且这个摊档卖的还更便宜。年轻人嘛,就是贵在能拼能熬。

可不是嘛。华仔发现,摊主小伙子只要一闲下来,就盯着对面老师傅看。那份认真,那份专注,似要将每一个细节都牢记于心。华仔早上上班,看到老师傅还没开店,小伙子的摊子就已经有人候着了;华仔有时下夜班,老师傅的店早早打烊了,煎饼摊的灯光却仍然光亮。

“成功留给勤奋的人。”华仔评议道。

成功留给勤奋的人。两天过去,煎饼摊的顾客明显比初始时增多了。人人都夸赞摊主的手艺进步神速。又过了三天,煎饼摊的生意居然超过了对面的煎饼店,两档前的队伍来了个互换。

华仔是这一切的见证者。他每天都到摊前买一个煎饼品尝,确实是一天比一天好吃。现在再看摊主小伙子的手艺,那叫一个出神入化,炉火纯青,说盖过老师傅完全不为过。

又有一天,华仔清早起来上班,路过市场习惯性地要买早餐时,惊觉煎饼摊不见了;转过来看,煎饼店一片狼藉,也不开张;四下问讯,才知道煎饼店昨晚遭贼了。

“哦,我明白了!”华仔一拍脑门,惊呼道。

“你明白什么了?”被问之人纳闷地看着他。

“不,我不明白。”华仔脑海里闪过摊主的形象,摇了摇头。

2020.2.11

南国之冬

广东没有冬天,这是大多数广东人都认可的一种调侃。实际上,在冬季,最能表现这个季节的特征仍然是能被感受到的——那便是冷,深入肺腑的冷。自然,论程度,它远不及北方的冷,但营造一个冬天已绰绰有余。

但这儿的冬天确乎没有灵魂。私以为,冬天的灵魂无外乎在于雪;而广东的地理位置注定了它是于“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无缘的。大概也因此,在有些北方人的眼里看来,南方的冬天根本不能算是冬天。

有无灵魂也好,是否冬天也罢,这个季节终究有着它独特的地方。该如何描述呢?没有冰天雪地,没有上下纯白,大部分草木甚至也不枯萎落叶;若非人们身上衣物显著加厚,这个冬天几乎是隐形的。

灰色是南国冬天的主色调。兴许是有一点空气质量的因素在里边,天空总是灰瑟瑟的;植物尽管不凋谢,却也被寒风夺去了生意,蔫萎耷拉的,无精打采。如此一派萧瑟,实则也有了几分冬天的味道。

若得逢天朗气清,青天白云,韶昀满地,对于没有强制供暖的南方而言,便是数一数二的好天气。仅当这个时候人们才是愿意拥抱太阳的。其余时节晴天固然不少,可囿于酷热,鲜有人乐意久沐日光。在太阳底下张开双臂,让光与热覆盖每一寸皮肤,着实是一种绝妙的体验;它赋予人一种贴近自然的感觉,这对整天生活在钢筋森林的都市人来说是尤为可贵的。当然,对冬阳的喜爱,南北方人应该是共通的;但那种冬阳之下的世界依旧五彩斑斓,给人一种已然入春的错觉的景象,确乎是南方所特有的。

末了总结起来,南国之冬可着笔的地方其实不多;但它让南方人得以享受到季节的更替,得以从常驻于此的高温中稍事喘息。

2020.1.18

七夕

雨在黄昏时分渐渐停了。阴云散去,显出半浸在江面的残阳。

渡船一艘接一艘地驶回渡口,游人三三两两地走下渡船。叶生在渡口边不断地张望,热切期待着一个熟悉面孔的出现。

夕阳又下沉了一点,再也无力阻止黑夜的降临,好在早早亮起的街灯已把光明根植于这座城镇里了。

入夜,街道上却热闹非凡。应该说,今天一整天里这座城都不曾冷清过。姑娘们忙着拜七姐,秀才们争着拜魁星。五光十色映照着五彩斑斓,人声鼎沸夹带着觥筹交错。

最后一艘渡船已经驶进渡口,船上下来的人中,仍然不见白姗的身影。叶生只得在结伴的人群中独身离开。

白姗说她会搭渡船过来,但叶生守了一整天渡口,也没见着白姗的影子。不过既然她说了要来,那就一定会来。白姗会不会已经在城里了呢?叶生决定去四处找找。

及笄的少女,待字的姑娘,三十来岁的大婶,还有年愈花甲的老奶奶,齐聚在街头巷尾赛巧。七彩的针线来回穿梭,好似日子周而复始地飞逝。如果白姗在这里,她绝对能赛过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叶生默默想道。

月亮只有满盈时的一半,但月神仍然毫不吝啬地将金晖铺满大街小巷。有情人在石拱桥上入对出双,浓情掺和着波光在水面微微荡漾。缤纷的烟花接二连三升空,绽放,湮灭,每一朵都是那对天各一方的恋人的幸福见证。

叶生找着,寻着,忽而迷失在了繁华与喧嚣里。到处都没有白姗,只有快乐的人群,幸福的人群,欢笑的人群。他感觉少了白姗,自己便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叶生惆怅停下脚步,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歇脚,可环视四周皆是欢腾,连一个角落都未曾给清冷留下。这时,身后有人催促他不要站着挡路……

叶生只好还家。也不点灯,窗外的光芒足以照亮窗前的小小桌面。热闹与冷寂就是这样一窗之隔。他摇了摇搁在一角的酒壶,发现里面还剩一点酒,遂一把拎起,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碰着了积郁的思恋之苦,却没有化作相思泪,转而酝酿出一点诗情来了。叶生乘着醉意,取来纸笔,信手写上两句:

天上鹊桥两情悦,江边渡口君不见。

——他当然不会见到白姗。白姗早在三年前搭乘渡船时不慎落水,沉到江底去了。

2019.8.8

祭奠

天空是混沌的玄青色,地面是斑驳的青褐色。由于光线的昏暗,两者之间的界限并不十分分明。

一艘飞船降落在这单调的天地间。随着发动机的熄灭,不断肆虐的狂风立即给飞船覆上了一层大地的薄纱。紧接着,飞船的舱门开了,下放的舷梯上走下来三个穿着宇航服的人: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小男孩。显然,他们是一家人。

“妈妈,这里好危险,我们回去吧。”小男孩很不情愿地被拉扯着,踏上这光秃秃的土地。——称之为土地其实不太合适,因为覆盖在地表上的只有厚厚的沙层,一脚踩上去就会陷进去许多。

母亲没有言语,拉着小男孩前行的手也没有松开。父亲走在最前面,手持一台探测仪仔细地四处扫描着。

不知何时,天上的乌云似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自四面八方聚拢到一处来。有序的深邃取代了无序的混沌。风咆哮地更凌厉了,青褐的颜色狂舞着,将三人的视线尽数封锁。

“妈妈,我们快回去吧,不然就要迷路了——”小男孩极力试图挣脱母亲的手,声音带了点哭腔。

母亲大概有些心软了。“孩子他爸,不如我们先回去吧,等这里天气好些再来,他还太小……”

“不行。”父亲斩钉截铁,“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什么日子都不是,今天就是个普通的一天!”

“错!”父亲听上去很是生气,“今天是清明节!虽然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节日了,但我们不能忘了根!清明节是我们的传统节日,按照习俗,我们必须去祭奠逝去的先祖!”

“有谁会生活在这种地狱里头啊?”

父亲的怒意更甚了,正要再教训小男孩几句,注意力却被探测器发出的信号吸引了。“就是这儿了!”父亲喊着,弯下腰开始着手拨开地上的沙层。母亲赶紧拉上小男孩帮忙,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苍穹完全被黑暗吞噬。就像一盆满盈的墨汁,尽管看不到它的涌动,但它随时都可能倾泄出来。

三人终于在地面上清理出了一块石碑,接着被风沙切成一段段的灯光,小男孩辨认出了碑上唯一的一串字符:那是一个日期,不过他并未见过这种格式的日期,因此也不明白具体的意义。

父亲与母亲默立在石碑前,凝视着那个日期久久地出神。石碑上铭刻的日期迄今刚好过去整整十年。那时小男孩甚至还没从娘胎里呱呱坠地呢。十年前,在另一艘飞船上,他们亲眼目睹了发生在这里的惊心动魄的画面:山峦化齑粉崩塌,海水赛锦鲤腾跃;大地疯狂开裂,沙尘遍地弥天;可见的一切都在翻滚。各种各样的颜色,黄、橙、红、紫、黑,除了蓝色和绿色,都在剧烈地碰撞、交融。

而今,这一切都平息了,只剩下死寂的沙漠冰冷地躺着。

许久,父亲轻叹一声,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小心地取出一束花,轻轻地放在碑前,又用石块将之压稳。这异星的花朵没有名字,但却有着暖人心扉的黄色花瓣和清新空灵的绿色茎叶。只惜由于狂风,这抹难得的生机须臾便被沙尘所掩埋。

父母表现出的仪式感感染了小男孩。好奇心和神秘感暂时驱走了恐惧,小男孩不禁问道:“爸爸,这里究竟埋着谁呢?”

“这里既是她的坟墓,又是她本身。”父亲回答。

父亲的话让小男孩陷入了困惑。就在此时,密集的液滴骤然而降,打在三人身上,也轰击着这方土地,将那抹黄绿的颜色重新冲洗出来。

“下雨了!”

“不,我的孩子。”父亲说,“那是地球的眼泪。”

201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