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种

图/Cid

我从繁重且枯燥的工作中短暂地挣脱出来,意欲寻一方净土,为身心做一番彻底的放松。有人为我指路,声称某个地方不仅完美符合我的要求,而且没有任何花销,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当然,十全十美的去处只会存在于童话里,他一定隐瞒了什么没有说;但即便如此,相较于先前单调乏味还让人喘不过气的生活,我想再不济也不会这还糟糕了。于是我简单收拾了行装,开赴他所说的目的地。

迎接我的是一位魔女——字面上来说是不是不知道,但至少外观上来说是的。她穿一套青色的衣裙,头戴一顶墨绿的女巫帽。女巫帽的帽檐十分宽大,边际呈一道上下翻转的优美弧线;点缀着花瓣与枝叶的花圈环绕着帽顶的圆锥形凸起,凸起到了临近末端处,忽而毫无预兆地向一侧倒去,又富有艺术感地弯折了几下,最终方才收聚于一点。而我要到的地方,正是她的花园。至少在此时此刻,我觉得我来对地方了。

魔女首先正告我,倘若我是来游山玩水的,或者是来寻欢作乐的,恐怕就得失望而归了。我说我只是想转换一下生活方式,同时放空放空心情。于是魔女嫣然轻笑,带领我穿过门扉。我进去一看,花园占地面积挺大,有涓涓流淌的溪流,有修剪工整的灌木,甚至还有大片的平芜与荒地,但就是不见什么花朵。我问魔女,花在哪儿呢?魔女却回答,还在种呢。

说着,魔女就动手种起花来。她种花不是移植,不是扦插,而是真的从种子开始种下。我看着她一个女孩子家在黄土地上挥舞铁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也去拾了把铲子拨弄起来,结果反倒不如人家使得利索。话说回来,魔女松土的技术不仅熟练,而且精湛,身着不适宜劳作的衣裙,却能做到一尘不染;头顶一个沉甸甸的大帽子,俯身时竟能不掉下来。如果非要我对此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想大概就是她会魔法吧。

晚上,我们围坐在舍屋里喝茶。夏夜里,屋子里没有任何制冷设备,我却感到遂心快意。魔女对我展现出浓厚的兴趣,我也乐于与她分享我的一切:我的生活、我的过往,还有我那尘封已久的梦想。她是一个极佳的聆听者,同时也是一个顶好的交流对象。她说的话不多,可每一句都直击灵魂,引发我无限的思考。我也试图探听她的事情,但总是被她模糊地一笔带过。也罢,还是保持些神秘感为好。

第二天我们继续播种作业。当我看到魔女搬出一袋种子来时,终于意识到有些什么不对劲,便问现在还不是播种的季节吧?时值盛夏,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几月,今年犹为更甚,气温一度剑指四十摄氏度,有报道称是十年来最热的一年。不过我记得不错的话,媒体不仅去年是这么说的,而且前年也是这样说的。换言之,就是气温一年热似一年,我估计明年亦会如是。

然而魔女只是笑笑,说即便条件再严峻,即便可能永远都没有发芽的机会,播种仍然是有意义的。我又问这样岂不是会浪费很多种子,她则让我不要小瞧种子的韧性。事到如今,我唯有认定她此举属于某种行为艺术,至于她想藉此传达一种怎么样的主旨,还待我慢慢参透——当然,这是晚上的事情了,现在我得抡起手中的铲子,为种子埋入大地开路。

魔女为我准备的客房里有一个大书柜,几乎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书柜上的书也是塞得满满当当,并且书的种类涵盖面极广,喜好阅读的人一定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书;没有读书习惯者如我,亦能在此享受到尝鲜的乐趣。我凭兴趣随手挑了本书摊开来看,脑子里想的却全是魔女今天所说的那句话。在满眼的方块黑字与飞荡的思绪间,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那天以后,我又在魔女的花园里待了两天,期间我们几乎把花园里的每一寸荒地都翻了个遍,播下了种子。第五天清早,我郑重地向魔女请辞。魔女问我何不多留几天,我回答我还有工作要做,更重要的是,我已经领会了她的用意,在心里埋下了种子。魔女闻言喜形于色,同时执意让我等多一天再走。对此我倒是无所谓,遂依言照办。

当天晚上,魔女为我准备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晚宴。说是丰盛,其实只是把这园子里所有能觅见的食材都端上了餐桌。但这也并不妨碍它同时是一顿精美的晚宴。每一道菜肴无论从造型上还是味道上都是绝伦的,我想大概是因为有魔法的加持吧。自然,我对魔女的厨艺赞不绝口,她也非常地高兴,陪我一直畅聊到深夜。这注定会是难忘的一夜。

其结果,次日我直到临近正午才醒来。魔女——我仍旧这样称呼她,对于一场短暂的旅途而言,名字只不过是个符号而已——却早早地起了床,使得我颇为不好意思。尴尬仅仅驻留了片刻,因为它很快就被惊奇赶走。隔着窗我仿佛看见了一片绚彩,于是我走出门,证实了刚才所见并非幻象。花园里,我们先前播种过的地方,簇拥着数不尽的花朵,认识的、不认识的、应季的、不应季的、当地的、不当地的,满目琳琅,蔚为大观。后来我想起这件事,只能认为大概魔女确实会用魔法。欣赏这般美景又花去了我整整半天,直到傍晚,我才正式向魔女作别。

这场避世之行就这样结束了。我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从明天起,它又将恢复到原初的模样;但是我自己发生了改变,魔女在我的心里播下了种子。临走之前,魔女折了一朵月季,赠与我留作纪念,这朵月季至今仍然在我办公桌上的花瓶里傲然绽放。

自由与责任

一份离市审批,在许多学校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放到现在鱼龙混杂的互联网上,更是翻起惊涛骇浪。我本已感慨于当下舆论环境的一塌糊涂,决心“二十年不写议论文”,可而今事既关己,又与学校相干,终究按捺不住一颗欲诉无话的心,让它操起笔来了。这件事,在我看来,是非常典型的自由与责任的抉择。

似乎在很久以前,在国内谈及自由便几乎同过街老鼠般不受待见,放到今日想来只有更甚。可是,如果我们一直回避这个话题,那问题就永远不会解决。假若放在平日,我们可以毋庸置疑地说,学生有请假离市的自由,那在实施疫情防控的当下呢?

也是有的,至少在我眼里,这种程度的自由还远没有超出限度。——或许我应该先解释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长假期间,部分学校实行离市申请制度,即学生离开本市需要向校方申请,得到批准后方可出行。然而,只有少部分就医或奔丧的申请获得了同意,其余哪怕是单纯回家的请求无一例外遭拒。

学生当然很生气,为了这个申请又是填表又是开证明还得来回奔波,结果你告诉我不通过?气上来了当然得找地方撒,于是便起了大风大浪。不过,一味指责学校是不对的,因为学校的防疫工作也会受到本市政策的影响。

——假如有人要出来反对我的观点,那么他最可能用的理由就是:“万一某个学生变‘毒王’了怎么办?全校师生的生命安全谁来负责?”隐患总是存在的,抛开概率谈风险,就好像抛开剂量谈毒性一样流氓。私以为,大部分前往低风险地区的请求,其安全性还是相当高的,倘若一定要抓着那点出事的可能性不放,那么所有请求都不该放行,显然事实并非如此。这些申请之所以不通过,仅仅是因为它们是非必要的。

严格审批的背后是责任的归属。按照“谁审批,谁负责”的原则,校方的责任变到了具体个人的身上,而两者能承担的责任量明显是不一样的,故而审批量也大幅缩减。说到底,是现行责任体系的问题。个人无法为自己造成的严重后果负全责,这溢出的责任便由上级承担;对既有结果的补救往往很难做到,承担责任的方式更多为惩罚性质的处分或撤职,后果有多严重,惩处就得达到相应的份量。通俗地讲,就是“出了那么大件事,总得有人为它负责。”如果确实是上级失职,那倒也无话可说,可如果纯粹是当事人个人的原因呢?又甚至并非任何人的过失,纯粹只是运气不好呢?很遗憾,追责还是要落实,且基本不会有太大的差异。因此,我实着也为学校打抱不平。

没有人会愿意承受这无妄之灾,所以,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彻底消灭风险——只要事情不发生,隐患就不会成真。说是懒政一刀切也好,说是防患于未然也罢,总之这便是现状。再说,学校也非一竿子全打死,对于确有需要且手续齐全的申请还是开了绿灯的。

应当指出的是,自由与责任通常相伴相随,因此本文开头的表述稍微有点不准确——应该是“自由多一点,还是责任少一点”的抉择。然而,该选择权并不在我们手中,因为我们没有足够大的责任负担能力!真正有选择权的是我们的上级负责人,由他们来选择是给予我们的自由多一点,还是他们承担的责任少一点,其决定显而易见。

中国人天性里的居安思危很大程度上造就了现行的责任体系,这不能说不是件好事,可也不代表没有改进空间。许多对更大自由的追求,实际上是对更大自主承担责任能力的追求。只有处理好责任分担的天平,使“求自由者能担其责”,我们才能充分支配和享受自己的自由。

为何而辩

我不喜欢参与辩论。拙于表达,疏于口才自然是一大缘由,但最主要的,无论潜意识里如何,我主观上自认为是个平等主义者,有点类似表述伏尔泰观点的那句话:“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更进一步说,我尊重你的观点,只要它对社会是无害的。而一场正规的辩论通常是要分出胜负的,这便与我的理念背道而驰了。

尽管如此,生活中仍然不可避免地,时不时地发生争吵。人们的表述大致可以分成事实与观点两种,事实有主客观之分,观点往下又能划分出立场和信仰等类别【1】。一般来说,客观事实上的争议多发生在学术界,在主观事实上的辩驳则常见于生活各处。而无论如何,我认为针对事实的争议是有意义的,前者推动了科学的发展,后者则能帮助双方修正认知。

很长一段时间内,由于观点不同而引发的争议在我眼里纯粹是浪费时间——你成功说服了我,可那又如何?当然,倘若你享受的是说服别人那一刻的成就感,倒也是解释得通的,只是说,似乎这并不会为你的生活带来实质性的影响。

再者,能说服对方的情况少之又少。观点的形成受到个人条件的制约,除非你能将对方带入自己的阅历中亲身体会,否则光凭言语上的辩驳很难动摇其观点。——甚至还存在一部分为反对而反对的“杠精”群体,与他们的辩论无异于对牛弹琴。

尽管大部分人对同一事物的观点总是存在或多或少的分歧,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并不会爆发冲突,除非碰上了喜欢将自己观点强加于人的家伙。我们常用自我中心主义来形容这类人。兴许他们与别人争辩只是习惯使然,但本着“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的观点,我们应该相信这种行为存在着潜在动机。

我猛然意识到,试图改变另一个人的观点并非完全毫无意义。说服的目的在于达成共识,而共识其实是一股潜力巨大的力量,它能够为参与者带来经济利益或者其它方面的好处【2】。打个比方,一个游戏的少数群体通过形成共识变为了多数群体,那么游戏开发商也会相应地增加对这个群体的照顾。一个庞大的共识体即便不能产生物质上的效益,光凭其为参与者提供的归属感等精神获得,已足以赋予争辩充分的意义。

让-保罗·萨特在《恶心》中写道:“所有的人,都把时间花在了互相解释,以及庆祝他们意见相同上。”依我看,现在还要加上“攻击无法说服的人”一条。相当一部分人,但凡遇见意见不合者,便不惮以最恶毒的语言攻讦谩骂。秽语相向姑且算是无能狂怒,造谣中伤却是能够给对方产生影响的。这样的行为,实质上仍然是渴望取得共识的表现:因为无法改变对方的观点,所以不择手段希望对方消失,理论上亦能够使言论空间只剩下一种声音。

说到底,我们缺乏的是一种包容的态度。辩论的真义并非是你说服我或我改变你,而是双方意见的融合与修正,从而使彼此的观点更加客观公正,未必要达成某种共识。当然,作为一名平等主义者,我不会强求你同意我的观点,只是建议你在非争辩不可的时候,及早摸清对方的态度,以免过多地浪费时间。

2020.10.10

参考文章

【1】成年人最大的自律,就是远离杠精 – 书单

【2】有钱人和你想的不一样 – 书单

盼,盼什么呢?

古时有慈母盼游子,思妇盼征夫;学生盼望着散学,商人盼望着顾客,农民盼望着丰收。今日的盼更加多元化,比如说,一位读者会期盼喜爱的作家写新书;一位歌迷会期盼心仪的歌手作新曲;一位玩家会期盼好玩的游戏出续作。如是再推广到个人生活的其它层面上,可期盼的事物便越来越多,好似那幽邃莫测的大海,越加深入的世界方才越显斑斓。

说人的一生都是在盼望中度过的,这并不为过;当然,少有盼望会由始自终存在,更多期盼的浪花或层层叠叠,或齐头并进,铺就了人生的长河。

就我个人而言,迄今为止所体验到生活绝大部分都是单调而重复的。上学时,坐过一节又一节固定时长的课,终于盼来放学,也仍然逃不开起居饮食此类日常;假期里,生活甚至比在校园时更加乏味,除去维持生理状况的各项活动外,剩下时间的基本消耗在单一的娱乐形式上。这样的生活体验必然受到我个人因素乃至时代条件的影响,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和我一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又或许,生活本身就是个不断重复的过程,只不过重复的内容不尽相同,偶有变化罢了。一顿饭的主食无非是米或面,若不伴些菜肴或调味品,少有人能咽下去。盼望正是一种最易得的调味品。

所谓盼望,实质上就是等待;较一般的等待不同的是,盼望的等待不是被动的,是自由的:你不必专程放下手中的活来恭候它。此为盼望长存于生活中的基础。另一方面,既然是盼望,有期也好,无期也罢,总也是伴随着希望的。这希望尽管渺远,却也和盼望一样久远。倘若期盼的事物如约而至,那便能收获莫大的愉悦;即便不幸遭遇跳票,只要期盼尚在,希望总还是有的。在某些高压,枯燥又不断重复的日子里,当你被生活的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爱好情趣完全没有伸展的余地,期盼的那点希望便是唯一的光。

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在无尽的盼望中参悟了至道。他们练就了闲适从容地面对各种生活的本领,不再从盼望中汲取希望,不抱期待以偶遇惊喜。此乃盼望之另一功用。

2020.9.1

偷师

市场门口的这家煎饼店已经开了十余年,是当之无愧的老店了。店主,一位头发灰白的老师傅,虽然上了把年纪,手脚却麻利;整个人在档后一站,便是一块活招牌。煎饼店之所以每天来客不绝,生意火爆,一半是因为煎的饼好吃,另一半是缘于十几年积淀下的口碑。

这天,老师傅一早来开店,却发现档口正对面,街道另一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煎饼摊——这不摆明了来抢生意么!

对面摊本来排着几个人,听得老师傅开店的声响,纷纷改投到这边来了。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打招呼道:“早上好啊,曹师傅。老样子,两份煎饼,加鸡蛋。”显然两人很是熟络。

“早啊,华仔——赶着上班啊,怎么不试试对面那档?”老师傅回礼道,同时不忘旁敲侧击打探一下情况。

“哦,你说对面那摊啊。那个摊主估计是刚学这一行,手生的很。我前面有个人刚买到,吃了两三口就说不行。”

“你说现在的后生做什么不好,干嘛非做煎饼这一行呢?这行又没出息。”老师傅擀着面团,感慨似的说了一句。

华仔勉强笑着:“谁知道呢,行行出状元吧。”

随后气氛一直冷到老师傅把华仔的煎饼做完。送走了华仔,老师傅又接着向后面的顾客打听,几回下来,总算是把对面摊档的状况基本摸清了。

摊主跟华仔相仿年纪,确乎是刚入这一行不久,据说是因为失业找不到工作,迫于无奈才捣鼓起煎饼生意。又由于手艺不精,煎饼卖相不佳,卖价只好低老师傅的店一筹,以此揽客。

获悉这些之后老师傅便放心了——至少对面摊档目前对自己的生意构不成威胁。

对于华仔这样的上班族而言,时间与效率高于一切。尽管他是老师傅的常客,但当煎饼店人龙过长时,他也会“变节投敌”。反正吃什么都是为了卡路里,只要吃下去没事,他才不管口味如何,并且这个摊档卖的还更便宜。年轻人嘛,就是贵在能拼能熬。

可不是嘛。华仔发现,摊主小伙子只要一闲下来,就盯着对面老师傅看。那份认真,那份专注,似要将每一个细节都牢记于心。华仔早上上班,看到老师傅还没开店,小伙子的摊子就已经有人候着了;华仔有时下夜班,老师傅的店早早打烊了,煎饼摊的灯光却仍然光亮。

“成功留给勤奋的人。”华仔评议道。

成功留给勤奋的人。两天过去,煎饼摊的顾客明显比初始时增多了。人人都夸赞摊主的手艺进步神速。又过了三天,煎饼摊的生意居然超过了对面的煎饼店,两档前的队伍来了个互换。

华仔是这一切的见证者。他每天都到摊前买一个煎饼品尝,确实是一天比一天好吃。现在再看摊主小伙子的手艺,那叫一个出神入化,炉火纯青,说盖过老师傅完全不为过。

又有一天,华仔清早起来上班,路过市场习惯性地要买早餐时,惊觉煎饼摊不见了;转过来看,煎饼店一片狼藉,也不开张;四下问讯,才知道煎饼店昨晚遭贼了。

“哦,我明白了!”华仔一拍脑门,惊呼道。

“你明白什么了?”被问之人纳闷地看着他。

“不,我不明白。”华仔脑海里闪过摊主的形象,摇了摇头。

2020.2.11

南国之冬

广东没有冬天,这是大多数广东人都认可的一种调侃。实际上,在冬季,最能表现这个季节的特征仍然是能被感受到的——那便是冷,深入肺腑的冷。自然,论程度,它远不及北方的冷,但营造一个冬天已绰绰有余。

但这儿的冬天确乎没有灵魂。私以为,冬天的灵魂无外乎在于雪;而广东的地理位置注定了它是于“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无缘的。大概也因此,在有些北方人的眼里看来,南方的冬天根本不能算是冬天。

有无灵魂也好,是否冬天也罢,这个季节终究有着它独特的地方。该如何描述呢?没有冰天雪地,没有上下纯白,大部分草木甚至也不枯萎落叶;若非人们身上衣物显著加厚,这个冬天几乎是隐形的。

灰色是南国冬天的主色调。兴许是有一点空气质量的因素在里边,天空总是灰瑟瑟的;植物尽管不凋谢,却也被寒风夺去了生意,蔫萎耷拉的,无精打采。如此一派萧瑟,实则也有了几分冬天的味道。

若得逢天朗气清,青天白云,韶昀满地,对于没有强制供暖的南方而言,便是数一数二的好天气。仅当这个时候人们才是愿意拥抱太阳的。其余时节晴天固然不少,可囿于酷热,鲜有人乐意久沐日光。在太阳底下张开双臂,让光与热覆盖每一寸皮肤,着实是一种绝妙的体验;它赋予人一种贴近自然的感觉,这对整天生活在钢筋森林的都市人来说是尤为可贵的。当然,对冬阳的喜爱,南北方人应该是共通的;但那种冬阳之下的世界依旧五彩斑斓,给人一种已然入春的错觉的景象,确乎是南方所特有的。

末了总结起来,南国之冬可着笔的地方其实不多;但它让南方人得以享受到季节的更替,得以从常驻于此的高温中稍事喘息。

2020.1.18

七夕

雨在黄昏时分渐渐停了。阴云散去,显出半浸在江面的残阳。

渡船一艘接一艘地驶回渡口,游人三三两两地走下渡船。叶生在渡口边不断地张望,热切期待着一个熟悉面孔的出现。

夕阳又下沉了一点,再也无力阻止黑夜的降临,好在早早亮起的街灯已把光明根植于这座城镇里了。

入夜,街道上却热闹非凡。应该说,今天一整天里这座城都不曾冷清过。姑娘们忙着拜七姐,秀才们争着拜魁星。五光十色映照着五彩斑斓,人声鼎沸夹带着觥筹交错。

最后一艘渡船已经驶进渡口,船上下来的人中,仍然不见白姗的身影。叶生只得在结伴的人群中独身离开。

白姗说她会搭渡船过来,但叶生守了一整天渡口,也没见着白姗的影子。不过既然她说了要来,那就一定会来。白姗会不会已经在城里了呢?叶生决定去四处找找。

及笄的少女,待字的姑娘,三十来岁的大婶,还有年愈花甲的老奶奶,齐聚在街头巷尾赛巧。七彩的针线来回穿梭,好似日子周而复始地飞逝。如果白姗在这里,她绝对能赛过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叶生默默想道。

月亮只有满盈时的一半,但月神仍然毫不吝啬地将金晖铺满大街小巷。有情人在石拱桥上入对出双,浓情掺和着波光在水面微微荡漾。缤纷的烟花接二连三升空,绽放,湮灭,每一朵都是那对天各一方的恋人的幸福见证。

叶生找着,寻着,忽而迷失在了繁华与喧嚣里。到处都没有白姗,只有快乐的人群,幸福的人群,欢笑的人群。他感觉少了白姗,自己便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叶生惆怅停下脚步,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歇脚,可环视四周皆是欢腾,连一个角落都未曾给清冷留下。这时,身后有人催促他不要站着挡路……

叶生只好还家。也不点灯,窗外的光芒足以照亮窗前的小小桌面。热闹与冷寂就是这样一窗之隔。他摇了摇搁在一角的酒壶,发现里面还剩一点酒,遂一把拎起,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碰着了积郁的思恋之苦,却没有化作相思泪,转而酝酿出一点诗情来了。叶生乘着醉意,取来纸笔,信手写上两句:

天上鹊桥两情悦,江边渡口君不见。

——他当然不会见到白姗。白姗早在三年前搭乘渡船时不慎落水,沉到江底去了。

2019.8.8

祭奠

天空是混沌的玄青色,地面是斑驳的青褐色。由于光线的昏暗,两者之间的界限并不十分分明。

一艘飞船降落在这单调的天地间。随着发动机的熄灭,不断肆虐的狂风立即给飞船覆上了一层大地的薄纱。紧接着,飞船的舱门开了,下放的舷梯上走下来三个穿着宇航服的人: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小男孩。显然,他们是一家人。

“妈妈,这里好危险,我们回去吧。”小男孩很不情愿地被拉扯着,踏上这光秃秃的土地。——称之为土地其实不太合适,因为覆盖在地表上的只有厚厚的沙层,一脚踩上去就会陷进去许多。

母亲没有言语,拉着小男孩前行的手也没有松开。父亲走在最前面,手持一台探测仪仔细地四处扫描着。

不知何时,天上的乌云似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自四面八方聚拢到一处来。有序的深邃取代了无序的混沌。风咆哮地更凌厉了,青褐的颜色狂舞着,将三人的视线尽数封锁。

“妈妈,我们快回去吧,不然就要迷路了——”小男孩极力试图挣脱母亲的手,声音带了点哭腔。

母亲大概有些心软了。“孩子他爸,不如我们先回去吧,等这里天气好些再来,他还太小……”

“不行。”父亲斩钉截铁,“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什么日子都不是,今天就是个普通的一天!”

“错!”父亲听上去很是生气,“今天是清明节!虽然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节日了,但我们不能忘了根!清明节是我们的传统节日,按照习俗,我们必须去祭奠逝去的先祖!”

“有谁会生活在这种地狱里头啊?”

父亲的怒意更甚了,正要再教训小男孩几句,注意力却被探测器发出的信号吸引了。“就是这儿了!”父亲喊着,弯下腰开始着手拨开地上的沙层。母亲赶紧拉上小男孩帮忙,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苍穹完全被黑暗吞噬。就像一盆满盈的墨汁,尽管看不到它的涌动,但它随时都可能倾泄出来。

三人终于在地面上清理出了一块石碑,接着被风沙切成一段段的灯光,小男孩辨认出了碑上唯一的一串字符:那是一个日期,不过他并未见过这种格式的日期,因此也不明白具体的意义。

父亲与母亲默立在石碑前,凝视着那个日期久久地出神。石碑上铭刻的日期迄今刚好过去整整十年。那时小男孩甚至还没从娘胎里呱呱坠地呢。十年前,在另一艘飞船上,他们亲眼目睹了发生在这里的惊心动魄的画面:山峦化齑粉崩塌,海水赛锦鲤腾跃;大地疯狂开裂,沙尘遍地弥天;可见的一切都在翻滚。各种各样的颜色,黄、橙、红、紫、黑,除了蓝色和绿色,都在剧烈地碰撞、交融。

而今,这一切都平息了,只剩下死寂的沙漠冰冷地躺着。

许久,父亲轻叹一声,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小心地取出一束花,轻轻地放在碑前,又用石块将之压稳。这异星的花朵没有名字,但却有着暖人心扉的黄色花瓣和清新空灵的绿色茎叶。只惜由于狂风,这抹难得的生机须臾便被沙尘所掩埋。

父母表现出的仪式感感染了小男孩。好奇心和神秘感暂时驱走了恐惧,小男孩不禁问道:“爸爸,这里究竟埋着谁呢?”

“这里既是她的坟墓,又是她本身。”父亲回答。

父亲的话让小男孩陷入了困惑。就在此时,密集的液滴骤然而降,打在三人身上,也轰击着这方土地,将那抹黄绿的颜色重新冲洗出来。

“下雨了!”

“不,我的孩子。”父亲说,“那是地球的眼泪。”

2019.4.8

怀念古柏

满打满算,古柏被“放逐”出这所学校即将期满一年,他的归来已计日可待。从小学到现在,教过我的班主任共有八位,却鲜有像古柏一样让人如此记忆深刻者,我想不仅我,班上的其它同学大概也这样认为吧。

一般来说,能给学生留下难忘印象的,往往是充满激情与活力、与学生打成一片的年轻老师,可是古柏不仅人已至中年,有妻有小,甚至与我们班同学的关系都不是太好,之所以作文怀念他,不单因怀念过去他当班主任时期的自由;随着时间推移,我越来越发现,这位中年男人身上有着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闪光精神。

干言万语,千思万绪,一时无从说起。也许我应该先在已干涸了的过去的河床中,逐一拾起那些与古柏有关的片段。

——二版题记

初见古柏,是在高一下学期开学的那天晚上。那时教室里正热闹,忽然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进前门。他当时穿着——也许是,我记不太清了——一件红白蓝条纹衬衫,外加一件牛仔背心,以及与之浑然一体的牛仔长裤。事实上这也是古柏标志性的衣着。古柏进到教室以后,并不像其它班主任那样要先扫视全班老半天,再组织一下纪律,卖足关子后才开始讲话。古柏很快就切入正题,先是简短的自我介绍,随后便着手制定班级公约了。

当时学校正在搞“班级自管会”,也怪我那时太天真,居然对其抱有幻想,于是头脑一热,公然起身对晚体管理提出异议,同时发表了众所周知的“可行性”理论,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好在古柏的应变能力够强,成功缓解了局面。但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古柏往后管理晚休纪律时,从来不往死里管,甚至还做了很多变通的尝试,这点我们往后再讲。

出乎我意料的是,古柏次日就找我谈话,并非是做思想教育,而是欲图让我做班干部。我直言拒绝后,他还与我进行了短暂的思想交流。之后的一个学期里,古柏也找过我几次,有一日甚至问我对班级管理的建议。我只恨自己不是诸葛孔明,虽满腹变革之论,却无一条可供古柏采用者,惟有拾人牙慧搪塞过去。

要说我与古柏最针锋相对的一次,莫过于那一节制订班规的班会课了。古柏还是挺尊重所谓的“学生自管”的,至少在形式上是如此。当时拟定的班规,以现在的眼光看来,其实相当可以了。还是怪我,理想主义的我又一次站出来反对,而且话说的非常难听,导致场面直接陷入僵局。余下的半节课可以说是变成了我与古柏的辩论,还因此拖了不短的堂。由于时间关系,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也多亏古拍宽宏大量,我与他之间才没有产生什么隔阂。

同样,第二日古柏也找到了我,以及另一位发表了意见的同学,心平气和地对我们说有想法是好事云云。这回思想教育不可避,但古柏却能不把它变成说教,而更接近于一场交流,平等的交流。最后,他甚至还为一项新规定咨询我们的意见。

那时的我尚不以为意,直到现在我才惊觉,这是多么大的气度!换作其它老师,多数都根本不会听你的说辞,只会把他/她或学校的那一套重复重复,重重复复;若再换作现在的老师,干脆就直接叫你家长来了。

我觉得,我有必要还原一个真实的古柏,至少是我认知中的真实的古柏。为此我首先得坦诚一点:我认为他不适合当老师。

之所以这样说,缘由大致是他经常讲大半节课的练习,只留短短几分钟上新课;有时可能解题出现了错误,于是便一直解到了下课。公正的说,古柏的教学能力还是合格的,只是可能由于他思维太超前,以致大部分学生都跟不上。顺带一提,他解题时有两个词常挂在嘴边:“数形结合”、“回到定义”。

另一方面,古柏是个有才的人,这不光是他自封的;不少老师在谈及他时也做出了类似的评价。不过,古柏的才并不是文人墨客的诗才词艺;他的才存在于由0和1组成的数字海洋中,存在于一行一列严谨而精密的代码篇章里。他自制了点名器,使用程序“几何画板”来辅助教学;课本上有个趣味小测试,他将之用编程做了出来;有次他甚至还在课上现场编程。班级以外的校内也能觅到他的痕迹,比如本年级的课程表就是他设计的。

因此,我一直相信,古柏若从事信息技术领域,绝对能取得不小的造诣。只是可惜,他已经过了可以放手拼搏而无后顾之忧的阶段。对于一个有家室的中年男人而言,还有什么比家庭的和睦、事业的稳定更重要的呢?想到这里,心中似乎也宽慰了他教学上的不足。

说回古柏的班级管理。在此之前插点题外话,学期之初古柏有一段时间每天中午都把八个班干部拉去打理教室,作为犒劳,他请他们出学校吃了一顿饭。古柏的教室布置是花了心思的,完成布置的那天,教室看起来是真的漂亮。在一个不用做操的大课问,他召集全班同学和全部的科任老师到南门广场拍了张大合照,拍摄时他和班长一左一右侧卧在地,居然还平添了一分骚气。

时至今日,我对古柏的管理措施仍然不是十分买帐,但其比起今日之规无疑也要好上许多。印象中有不少处罚办法都是有建设性的,诸如抄课文、做值日等,虽然在实践上出现了不少问题,最突出的一条就是罚做值日时被扣分导致了重复惩罚的恶性循环。当然这样的规定并非古柏独创,用的比他好的也大有人在。

不能忽视的一点是,古柏还设有奖励措施,并且也确执行了一段时间,之如宿舍一个月内不扣分就请舍员吃金拱门。尽管在我看来这奖励实着没什么必要,但我仍要歌颂这难得可贵的精神。在这所停宿成风的学校里,古柏的举措好比一股清流,让成天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眼前一亮。

最让我欣赏的当属古柏的晚休管理。我固然理想主义,但这学校同样也理想主义,一直试图将“无声晚休”强加于每个学生头上;于是古柏想出了一个方法:想要讨论问题的学生可以把座位移到走廊上或小房间里。该项规定施行了几个星期,最后因被级长发现而被迫中止。但是那几个星期里,我们是真的在做实验,一场意义非凡的实验。最最核心的是,古柏考虑到了想要讨论问题的学生,试问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做到?

而古柏最传奇的事迹,则要数他与级长干架了(而且据说又与我有关,实是惭愧)——当然,实际上,他们只是“几乎要打起来”,还不至于到大动干戈的地步。那天早读时,古柏忽然出现,对我们提出了“一个亿的小目标”:成绩慢慢上来,赶超实验班。究其缘由,是段考我们班垫底,却又正是最活跃的班,级长便找古柏在此上做文章,言语中透着对我们班的轻视。偏偏古柏的集体荣誉感又很强,于是便有了这一出。

现在回首,我发现我可以理解为,古柏当时是在为我们班辩护,我们班的不羁辩护,哪怕他后来就改变了态度。我想,这已经不是难得可贵能够形容的了。

还有一件事,若不是惨遭夭折,完全也可以载入史册。大家知道,这所学校自从禁带手机以后,各级领导听见这个词就如闻瘟疫。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古柏却仍有胆识与魄力推行手机教学,甚至还征得了校长的同意,只是由于其他方面的阻力太大而最终未能实现。手机教学如果能实行,意义将是划时代的,但不少人只有放大其弊端的能力,而缺乏看到其优点的目光。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是保守派,敢于尝试的人还是少数。古柏在后一点上可以说是走在了最前列。

一个冬日的下午,我们正在上着语文课,突然听得隔壁班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一个学生跑去了办公室;再往下,级长和一个老师急匆匆地赶去了隔壁班;最后,我们都看到他们背着古柏走向了办公室。不久后传来的救护车的笛声证实了我们的猜想。

事情是这样:古柏在隔壁班上着课,忽然扶着黑板说了句“你们先自习”,随即晕倒在地。至于病因,我已记不得,抑或我从未得知过,总之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当时下课铃一响,我们整个班倾巢而出,其中大部分人都抱着关心班主任和看热闹的双重心态。

尽管突发状况,古柏仍然如期出现在第二天的水濂山聚会上,并在参加了烤全羊的开刀仪式之后悄然消失。我只是想这件事之后,即便古柏和级长先前产生了隔阂,现在也该冰释了吧。

古柏临走之前,还“摆”了我们一道。

学期即将结束,不少人都相继听闻他将作为“交流教室”暂时到对面的高级中学任教,而当时的主流思潮是庆幸能够摆脱他。后来,那就是后来的事了。

转眼期末考试也完了,回学校拿成绩的那天,古柏却为我们准备了一个“节目”:让每个同学轮流上台讲述自己的梦想,还特地让一名同学负责录像。当时我们虽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也没想太多,遂照办不题。

直到回到家后过了几天,才有人发现古柏将我们的视频放上了学校的慕课。这个古柏,敢情也像我们一样顽皮啊。

说来讽制,当时的我并不十分喜欢古柏,对他的大部分规定也并不买账。而今,可能是时间的滤网筛掉了不好的回忆,可能是每况愈下的环境反衬出了古柏的高明,总之,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大抵我,古柏,我们班,都入错了学校;我们都是追求自由的人,都是不愿为常规所束缚的人,与当下这里的氛围自然是格格不入的。兴许换个环境,我们都能迎来一飞冲天的时刻。

更可悲的,是我在古柏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人纵使再有想法,没有合适的环境,也伸展不得拳脚,更毋论实现自己的抱负了。环境是较地位重要的。即便攀爬不上生命的高点,却也能在低处栽花插柳,日子一样充实和愉悦。我常常幻想,倘若这学校没有这么顽固,是否会己实现了晚休分流,是否会己实现了手机课堂……

当初得知古柏要去对面的高级中学时,我便揣测高级的氛围也许更适合他,他也许可以在那片天地实现自己的一些想法,不过从种种迹象看来他至今都没什么动作。我唯一能希望的,就是古柏能保持自己勇于开拓创新的精神,当然他放弃了我也不能说什么。他已经为之付出了代价,何况他肩上还扛着家庭的重担呢。

回首古柏与我们走过的一学期里,他所做的,不可谓不多。他的班主任工作可能完成地并不是很出色,但他是个真正的班主任。

2018.8.16二版

夏天的颜色忧郁

昔日人声鼎沸的校园此刻却显得冷冷清清。当然,它不会万籁俱寂。蔚蓝的天顶下,飞鸟的呼唤依然接连不断,粗壮的枝干上,知了的鸣奏仍旧此起彼伏。

她倚在最高层的护栏旁,惘然地俯瞰这空空荡荡的知识殿堂。整齐划一的教室里,不见了朗朗书声;绿树连荫的校道上,不见了人来人往;平坦宽阔的球场上,不见了交锋对抗。一切都使她怅然若失。

应该说,自铃声最后一次响起时,她就是这样一幅恍惚的神情了。那感觉像是远航的船只失去了航向。一直驱动着自己废寝忘食、昼夜拼搏的目标消失了,其带来的似无穷无尽的动力自然也不复存在了。她感到迷茫,因为在接踵而至的三个月之长的空档里她将无事可做,甚至可能三个月以后,她仍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热。极度的热,无与伦比的热。恐怖的热浪模糊了明亮,蒸发了芬芳,让这个本生意盎然的季节显出了蔫萎。但她却能忍受这炼狱般的温度;酷热能侵入她的肌肤,却丝毫炙热不了她的心。

事实上,按成绩来论,她是受到很多人的羡慕的——而且是绝大部分的人。可她此刻反倒羡慕起了那些成绩远不如她的人。她羡慕那些上课埋头画漫画,不认真听讲挨批的同学;她羡慕那些由于打球打到很晚,晚自习屡屡迟到的同学;还有那些入对出双的有情人,当时的她不以为意,现在大概轮到别人对她不以为意了。

从小到大,她的父母和师长只是一味地敦促她抓好学习,其它事以后再作打算,如今这所谓的以后终于到来,她却全然不知该如何打算。更糟糕的是,在学业上的过分投入,导致了她在人际交往上的疏落,以致在分别之际,既没人与她开怀大笑,共享解脱的喜悦,也无人和她执手相看泪眼,尽诉别离的衷肠。

无论如何,起码她对这块生活了三年的百亩土地还是有着感情的一一可能也是她唯一能够依托眷恋之处了。然而,铺天盖地的热浪迫降了飞鸟,压抑了蝉鸣,似也要把她的浓情气化。她无神地眺着,望着,口中不自觉地哼起了歌谣:“夏天,夏天,你的颜色忧郁……”

2019.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