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旅人

广袤的星空,浩瀚无垠。

飞船早已失去了动力,仅凭着惯性保持匀速直线运动,船身的灯光忽明忽灭,就像一根银针穿梭在漆黑的幕布中。

船上唯一的船员也是船长,我静静地坐在驾驶舱内。在没有燃料的前提下,整个控制台能供我使唤的只有雷达仪、接收器和一部音乐播放器。

满眼的繁星。自上而下,四面八方,都点缀着璀璨的群星,红的,蓝的,紫的;明耀的,黯淡的,闪烁的。起初这幅光景的确很震撼人心,可是,你知道的,面对时间的无尽长河,没有什么东西能永葆新奇的色彩。

而最近的恒星系,即便是光都得走上好几年,更毋论这膄小小的飞船。我的周围,只有虚无的深空,和那些遥不可及的恒星几十年前发出的光。哪怕是被路过的飞石砸中都算是我的福分了,有时我不禁自言自语道。

厌倦了接收器上永无休止且永不变化的宇宙背景噪声的波形,我索性关掉了它,转而开启了音乐播放器。乐声沉沉郁郁地飘荡在这狭小的驾驶舱里,但沈郁中接而又诞生了雄壮。我喜欢这乐声,喜欢它的磅礴大气,喜欢它的抑扬顿挫,仿佛是为了当前场景量身打造的一般。只是乐曲在结尾处戛然而止,意犹未尽之余,总让人不免遗憾间,又添了一丝不安。

说不清多久之前——我已经把时间和空间一并丢失了——我曾目睹过一片绚烂的星云。星云绝对是这世间美得最惊心动魄的景观,可惜那时我只能远远地望去。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把那处星云设为终点站。

只是,我丝毫改变不了飞船的运动状态,既没法驾驶它飞向那片星云,亦不能操纵飞船返航。既然选择了星辰大海,便再无所谓后路前程。在生命的终点等待我的,无论是迅疾猛烈的小行星群,还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又或我只是在匀速的飞行中度完这一生,都没问题。生于虚空,死归虚空,这就是一个银河旅人的宿命。

夜空中那些发白光的,叫白矮星;白矮星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倾尽它所有的热,释放出最耀眼的光。

2018.9.8

夕阳

我曾经在初中的实验楼上看过日落——不是在楼顶,看的也不是地平线上的日落。当时觉得快,也没有什么恢弘的气势,就是数息之间便不见了日影。

人们常常将夕阳与时间的飞逝联系在一起,比如李商隐那句妇孺皆知的绝句。大约夕阳确实很美,美地短暂;然而我去看时,却只能感觉到短暂。要说心情,我当时确乎是满怀惆怅去赏的,之所以品不出美者,大概是境界没达到吧。

其实夕阳带给我的情感,并不总是悲的。进一步说,大概与夕阳本身没有什么关系。放学路上望见,便觉无限好;回校前夕眺见,倍感近黄昏。所以,究根是“一切景语皆情语”,是放学与上学赋予我的心情。

然而夕阳确乎是有着它独特的魅力,一种让忧伤油然而生的魅力。夕阳出现之时,正处于白昼之末,黑夜之初,当人们眺见夕阳,惊觉一天将尽,而自己尚一事无成,不禁悲上心头;扩宽到人生的长度,悲感更是不可断绝。于是怅然感慨逝者如斯,回首往昔似水,追忆喜怒哀乐,重审功过得失,然而最后,往往终于自哀无能为力。

除去看到夕阳而联想到时光之短,夕阳本身也是短暂的。许嵩在《海上灵光》中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人在海边发现了一副绝伦的沙画人脸,作品是如此精美,以至于那人一下子就被迷住了。但此时正值涨潮,作品很快就会被海浪吞噬。那人可以跑回家取来相机,但这样只是把作品拍摄下来而非保存作品本身,况且等他跑回来,指不定作品早就被海浪淹没了。最后,他选择留在原地,继续欣赏作品直到作品被海水淹没。“生命中那些带不走又留不下的,往往是最美的。”大约夕阳也符合这个特征,因而常常被人们喻以转瞬即逝的美好事物。

夕阳很美,短暂的美,因为我们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无法阻止它坠向西方的地平线;夕阳很美,忧伤的美,因为我们看到它,就想到自己的过往,想到那些已不可挽回的失去,一如眼前之景。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其实也不是什么境界的问题,大概是夕阳之美并不是肉眼观赏所能体会到的罢。

2018.12.2二稿

发呆

不知道是谁的一句话,“发呆这事若是做得好,便是思考。”

听上去很有歪理,但它确实道出了两者的本质——都是大脑活动。区别在于,思考是有目的的,受主观控制的;发呆则漫无边际,飘忽不定。

姑且还是以“神游”称之吧,毕竟发呆这词带有贬义色彩。我不确定是否每个人都是这样,或许只是我自身的原因,我常常陷入到神游当中去;并且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将这个过程视为一种享受。

该怎么描述神游的体验呢?不知道在哪看来一个词,叫“思维的出轨”,我觉得用它来形容再合适不过。是但丁的神曲,是苏轼的故国神游,思绪插上了羽翼,穿梭了时空;形形色色的事物,唾手可得或梦寐以求的,司空见惯或前所未闻的,像博物馆的展品,又像游园会的花灯,喂饱了空虚的灵魂;它不仅是一场幻想的盛宴,更是感官的狂欢。由是在我看来,神游完全可以视作一种消遣,一种娱乐,甚至一种爱好。

如同风将蒲公英吹散成漫天飞絮般,神游的一大特点正是发散。发散而无意识的思维是能够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的。尽管人类的想象无法超出自己的认知,但神游能帮助我们发掘出深埋在大脑深处,突破了平时思维局限的认知;这些认知再经一番加工处理,即成为求之不得的灵感。公正地说,有意识的头脑风暴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但那势必是搜索枯肠、绞尽脑汁的过程,通常与神游带来的精神享受无缘。另一方面,神游产生灵感的概率不可谓高,因此,抱着功利性的目的进行神游是不可取的;这正如思维的出轨——并非每次脱离轨道都能发现新世界,而出事的可能性却要高上许多。

再次提笔修改这篇文章时,已经过去了四年有多;四年里我接触了更多的人,但是大家普遍都不多有神游的时刻,更遑论上文中提及的种种了。大约我确实比常人更容易陷入遐想,这是由我的性格和习惯等因素决定的。想明白这一点,便也不以自己有一个丰富的精神世界为喜,甚至转而有点惆怅了。

2021.11.16 第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