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之前我那么疯狂地想要找到他,现在他就站在我眼前了,我反倒又希望他赶紧从我视线中消失。
我并没有魄力去痛骂他一番,更缺乏揍他一顿的勇气,迟疑了几秒后,我最终只是掉头离开。
武田西北再一次挡住我的路:“莫君,我有话要对君说。”
你也好意思来找我说话?我在心里冷笑,但随即又想到逃避也不是办法,不如趁此机会看看有无解决问题的办法。于是我没好气地回复:“行,那我们就聊聊。”
武田西北为这次谈话展示出了足够的诚意,挑选了一家规格很高的餐厅作为谈话的地点。我告诉他餐就不用点了,就算他点了我也不会吃的。武田西北遂只点了两杯冻柠茶。
“莫君,我首先代表我们社,对近日发生的事情向君道款。”武田西北说完站起身,对我深鞠躬。
我面无表情。这个道歉是情理之中的,也是我应得的,尽管道歉并不能改变我对他们的态度。
重新落座后,武田西北摆出一副认真的神色,进入了正题:“我这次来,目的仍是劝君加入桃源社。”
意料之中。我仍然没有开口,用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君也看到了,这所学院,这个岛,并非真正的乌托邦。只要违背了他们的理念,他们照样会毫不客气地排斥、攻击君。”
“记得那个叫冯武的老师吗?他的行为虽然确乎显得略为迂腐,但他的出发点也并不坏。相比之下,学生们反而显得缺乏宽容与理解,几乎采用极端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准确的说,是武田西北的话提醒了我,一拍桌子问道:“说实话,冯武是不是你们社刻意安排的?”
“两位的冰柠茶。”这时恰好赶上侍者送来饮品,我和武田西北只好先装作融洽相处。
待侍者退下,现场立刻恢复了剑拔弩张的氛围。武田西北直面着我的眼睛说:“是。我们与他存在某种合作关系。”
“那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毫不客气。
“我承认我们不是好东西,”武田西北笑了,“但是在利益冲突面前,人是很难独善其身的,尤其是在生存的前提下。加入我们,大家一起为离开这里努力;抑或在桃源社和学院的夹击下艰难求生,君可得慎重考虑。”
这话带有浓厚的威胁色彩,虽然极不中听却是最能撼动我的。当然,我表面上仍然不为所动:“呵呵。”
“莫君,”武田西北突然换了种语气,“我希望君也有自己的信念,并为之不懈努力,而不是只是被动地接受生活的改变。信念可以帮助君主宰自己的生活。”
“那你的信念是什么?帮助所有岛外学生离开乌托邦岛吗?”我随口问了一句,话语里讽刺意味居多。
“当然不是,”武田西北又一次笑了,目光不自觉眺向了远方,“我的信念,比这还要高远得多。”
谈话陷入了一小段的时间的沉默。我拿起玻璃杯灌了一大口柠茶:“得得得,我加入你们就是了。”
我说这话并非是因为我想通了,更不是被武田西北说服了。我只是向命运低头了而已。我并非什么高洁的烈士,也没有武田西北所谓的信念,犯不着跟人家对着干。既然人家费尽心机想让我入社,那我入不就成了。
“莫君此话当真?”武田西北没有过早地喜悦,而是谨慎地确认了一遍。
我不耐烦地点点头。
“欢迎加入桃源社。”武田西北端起玻璃杯,先饮为敬。
学院内各社团的规模虽然已远超我的想象,但其本质仍然是学生社团,因此各社团之间并不存在分门别类、势不两立的情况。换句话说,我虽已是辰月社的社员,可这也不妨碍我加入桃源社。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告知吴楚一声——我和他有约定,不管谁要加入桃源社,另一个人也要一起加入,现在这个时刻最终还是来了。
我依旧没有告诉吴楚具体的原因,仅是说我要加入桃源社了,吴楚亦无多问,就说好啊那我们一起去吧。
时隔多日,我和吴楚重新踏上了前往桃源社的道路。我并不觉得这一切犹在昨天,反觉恍若隔世。
“欢迎光临桃源社。”还是那个叫晴雨的姑娘,在电梯门乍然洞开时就发出了声。我们迈出电梯,巨大的书法横幅,简洁的柜台陈设,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印象中那样。
“莫兄、吴兄,你们终于肯过来了!”关门高兴地像个孩子,第一个凑过来。我也笑看跟他打了个招呼。如果说这个社团里还有我存有好感的人,那便是关门了。他的热情我看得出,是发自真诚的,纯粹的不掺任何心机。
“两位先请坐吧。”社长陶潜显然恭候已久了。
我并不客气,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把入社协议拿来,我直接签了吧。”
“莫同学倒也是个爽快人。”协议书和笔很快递到我和吴楚手上,我也懒得过目,找到签字处便留下了名。反正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怕他们再坑我了。
“莫君还是看看协议书比较好,两位的协议书可同一般的入社协议不同哦。”武田西北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厅里。
行,那我就看一眼。协议书中有一项条款用红色大号加粗字体列出,使我一眼看不到都难:“乙方之社员身份对外严格保密,不得泄露。”
我还没想明白,陶潜又说:“好,既然两位已经是本社的社员了,有些东西不妨跟两位分享一下,请随我来。”他又转向人群:“西北、子路、旖玲、建道,你们也过来。”
陶潜按开了电梯。我们都跟着进去以后,他关闭了电梯门,又按下了最顶层的报钮。顶层跟其它楼层一样都是四个套间,不过其中三个都是空置的。陶潜走到唯一一个上了锁的套间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请进吧。欢迎来到——桃源社的最高指挥部。”
他的话并不夸张,这里面的布局确乎称得上是个指挥部。且不说这华丽的装潢,光是墙上张贴着的巨幅乌托邦岛地图,柜子上堆积成山的文件,就十分有指挥部的味道了。
“先请坐。”陶潜拉开会议桌首席的椅子,自己先坐了下来。“这里存有本社对乌托邦岛最详尽的研究资料。”
待几人都坐定后,陶潜又说:“重新认识下各位吧。鄙人陶潜,撤离计划总指挥;曾子路,网络信息总工程师;武田西北,人事部部长;吴建道,行动组组长。”他的手依次指过戴着宝蓝色眼镜的高瘦青年、武田西北和蓄着小胡子、发型格外飘逸的白衬衫小伙子。
最后的那名长辫子姑娘不等陶潜指向她,自己主动发声道:“张旖玲,数据分析师。”
之所以说是重新认识,是因为在座除了吴建道以外的人我都认识了——是见过面打过招呼的那种认识。而吴建道则是最新登岛的那个人,据说其加入桃源社方才一个月,就因出色的才干而受到提拔,一直到现在的行动组组长。
“这幅地图,是本社社员经过周密的实地考察后绘制出来的,岛上的任何其它地方都见不到比这更详尽的地图了。”陶潜指了指墙上的乌托邦岛地图,“但是,相比起来更重要的,是搞清楚乌托邦岛在整个世界的位置——旖玲,说在是你的发言时间。”
张旖玲接过话头:“我们大多数都是在航船失事后流落到这座岛的,根据我们当时的航线可推知这座岛在太平洋上。而每一个登岛的外来学生的手机都会第一时间经过处理,屏蔽一切与通讯和定位有关的功能,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无法恢复。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有办法测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每天正午在一块空旷的平地上立一根竹竿,利用竿长和影子之比可以算出当天的正午太阳高度角,再结合当天日期估算太阳直射点的位置,就可以大致得出乌托邦岛所在的维度。”张旖玲起身,在档案柜里翻出一叠文件,“这是我全部的观测记录。由于这种事有人查,我不能做长期连续的观测。但以己有的记录来看,这里的太阳高度角变化并不符合一般规律,换句话说,每次我算出来的纬度都不相同。因此,我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纬度。”
“会不会是算错了?”吴楚说。
“呵。”张旖玲不屑置辩。
陶潜赶紧出来打圆场:“旖玲的计算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我相信她的数据的准确性。”
女学霸。我迅速给张旖玲定下了第一印象。
说了这么多,结果跟什么也没说一样,会议桌上的气氛不免有点尴尬,陶潜正要结束这种尬默,却被吴楚抢先了:“我有个问题,不知该问不该问。”
众人都不出声,默许他问下去。
“桃源社有成功地把人送出过岛外吗?”
这似乎是武田西北主管的事情。他与陶潜确认过眼神之后,信口说道:“有。是个成年人。”
“这岛上还有外来的成年人?”我颇有些惊讶。
“有的。但在我们把他送出去以后,岛上的人肯定也察觉到了,因此之后登岛的只有未成年人了。”
“这么说,这座岛还能选择登岛的人?”我说,“那他们费尽心思阻止我们离开干嘛,当初直接就别让我们登岛不就好咯。”
“那我们可能都要葬身大海了。”武田西北回答。
“那你们知道那个人回到故土了吗?”吴楚又问。
武田西北顿了一下,“音讯全无。”
得,又是等于白说。之前桃源社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有通天之能,然实际上可以说是一事无成。我突然有种受骗的感觉,上了贼船不说,这条贼船还不怎么靠谱。
“所以说,这个岛存在太多的未知与神秘,阻挡在我们离开的路上。为了破除这些谜团,我们需要亲自深入敌方阵营,去挖掘我们需要的东西,”陶潜将一份第一眼看去颇像通缉令的文件呈在会议桌上,“这个人是我们取得突破的关键。”
文件上的人像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古伯的儿子古什。“关于古什,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天才,《九章》的主要开发者。”陶潜用手指在纸上圈划着,“可我们也不应该忽视他的另一个身份:乌托邦岛总工程师的儿子。总工程师定然掌握着这个岛的详细信息,他也直接负责处理每个外来者的手机,接近他的儿子,指不定就能找到解开这些谜团的钥匙。”
“但要接近古什也非易事,起码我们几个不可能。以桃源社的敏感地位,想不引起学生会和学院高层的注意是不可能的,”接着,陶潜话锋一转,“这就是两位的社员身分对外保密的原因。”
“我们?”我有些莫名其妙,“但你们不是在学生会有人吗?怎么还要左右忌惮?”
“我们确实与一些学生会成员有关系,”回答我的是武田西北,“可仅凭这些关系并不足以让我们接触机密资料。”
“那我们就更不可能了。”
“不一定,”陶潜神秘一笑,“你们不一样,特别是你莫中,你可是‘九章第一人’。”。
我原本想说“那都是过去了”,但看起来他们已经决定这项任务非我俩不可,那多说也无用。
一开始时我还有些纳闷,怎么我和吴楚才刚入社,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几乎所有的研究成果,现在我明白了,我们从头到尾都是桃源社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建道会安排好你们与古什相见的‘巧合’,这会需要一点时间。不过,你们也要做点准备,这点子路以后会指导你们的。”陶潜最后说道,“好,今天就这样先吧,散会。”
离开桃源社以后,我俨然是一个全新的人了;我不再能像以前一样平稳安静地过活,身上第一次肩负起了使命。可能我并不是很情愿,但我不得不为此打起十二分精神。
就在我加入桃源社的当天,学生会用管理员“守夜人”的帐号在学院论坛发布了一则通告,澄清了困扰我已久的帐号被盗问题,声明将追查并严惩始作俑者——说是这样说,会不会查惩就是另一回事了。我的帐号也同时解禁,恢复了正常功能。
随着通告的发布,大众对我的态度终于发生了转变,起码STU班的同学又像从前一样对待我了。我回到STU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战队队长麦茵蕾,向她申请退出战队。
“为什么?”麦茵蕾眨了眨眼,颇有些不解。
“现在的《九章》已经不是我所能驾驭的了,”我叹了口气,“而且论坛账号被盗让我开始思考,是否应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麦茵蕾没有擅自决定这件事,她叫来了其他队员一同商讨。大家虽然都对我有些不舍,但在我离开战队这件事上却没有太大的分歧——他们一致同意了。
“如果你以后还想返回STU队,随时欢迎。”麦茵蕾跟我握手。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脸上笑着,心里则在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