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目的已经达成了,但我和吴楚还是假模假样地跟着古什又研究了几天,方才向他告辞。反正曾子路已经把代码给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以他自己的聪慧,应该不难捣鼓出来。
又是一个周五。陈学宽在晚上例常向全班宣布班长会议的内容,唯一的一条就是下周一学院将召开全院集会,一如既往地简洁干练。对此,大家都略微有些惊讶,但这惊讶大都转瞬即逝。学生大会确实不常召开,但召开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抛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总算有点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窃取古伯资料这一连串事件的一个附带结果是我喜欢上了编程,以我当前的水平,恰能编一两个简单的小游戏自娱自乐一下,当然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晚休甫开始不久,一个伟岸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前门,不久就移到了讲台中央。来者是老侯,我们的语文教师。猜不透他的来意,我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老侯站定后,并不立刻发声,而是轻轻地咳了两声。这是种礼貌的示意,使沉浸在专注中的众学生不会被吓到,虽然说教空里本来就不怎么静。
等到教室内的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老侯,他终于开口了:“同学们,老师明天晚上在平静湖旁上节课,你们说好不好啊?”
并没有人言语。我张望了四周,瞧得大家都看向了各自的显示屏,于是也跟着低下头,发现系统自动弹出了一个消息框,显示班长陈学宽发起了投票,投票主题只有简短的四字:“是否同意?”
哦,是这回事。在乌托邦学院里,倘若老师想要占用学生的非课堂时间,其实是允许的;学院有相关规定,这种场合下须由班长发起公投,征得超过六成的学生同意即可。即便是投票通过了,不想去的学生仍然也可以不去。不过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因为老师本身的课就多得用不完,万一确乎是非占课余时间不可,绝大多数学生也是会同意的。
想着,我也点下了同意。此时投票已经接近尾声,大概是由于加课在周末,当前结果显示反对的人较平时多,有将近十个人。无论如何,最后总是会通过的。“三十一票赞成,成九票反对,通过。”陈学宽朗声宣布道,“老师,欢迎您给予授课。”
“好,谢谢大家。”老侯还要向我们道谢,才离开教室。
类似的事情在我的乌托邦学院生涯中共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时我主要是觉得新鲜,后来逐渐才意识到其高明之处。最重要的是,它真正体现了师生平等的理念。
周六的下午,我完成义务劳动后迅速完成洗浴和用餐,然后便取道平静湖。要知道从南区公寓去到“一湖一塔”景区得花上半个钟头,天晓得老侯为啥偏要挑这样一个遥远的地方上课,而且还是在晚上。
事实证明,我来得过早了。绕着平静湖走了三周,我连老侯的影子都没见着,更毋论其它人。就着湖畔石栏赏完日落后,在路灯亮起的瞬间,我总算看到了老侯在湖面上的影子。
“你是莫中同学吧?来得可真早啊,”老侯却也认得我,“正好,你介意帮老师搬下椅子吗?”
我点头连连,又觉得自己的意思没有准确地表达出来,赶忙补充道:“好啊。”
“谢谢啊。”老侯于是领着我向附近的公寓区走去。每个公寓区都配备有杂物房,里面的物资足够开一场小型派对,供一个班上课自然不在话下。
我总算想明白为什么跟老侯对话后我浑身不自在了,因为老侯向我道了谢。这无疑是师生平等的又一体现,我却颇有些不习惯,因为我已经熟悉了隔三岔五被老师抓去当劳力的生活。当然这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助人为乐对吧。
四十张凳子,我和老侯每次一人携两张,加之期间又加入了几个人,不久便搬完了,只是可怜我澡白洗了。时间来到八点,我到场一个多小时后,来听课的三十余人总算是齐了,老侯终于得以开始他的课堂。
“同学们,感谢你们肯用假日的晚上来聆听这节课。请你们理解老师,因为老师要讲的内容,只有在这样的场景才能被充分地体会——是唐代诗人张若虚的名作《春江花月夜》。”老侯娓娓说道。
闻言,我们立刻转首,果然看到丰盈的金月镶在夜幕中,原封不动地映在湖面上。“可惜岛上没有辽阔的江河,我们只能用平静湖代之。不过平静湖也不差,只要我们用心去感受,一样可以体会到诗中的意境。”
这真是一节别开生面的课。之前对老侯的那点不解与不满,现在都转化成了敬仰与钦佩。谁曾想,老侯这位看上去中规中矩的老师,却也有这样浪漫、富有创造力的想法呢?
“我们来看《春江花月夜》这个标题,同学们觉得应该怎样给它断句呢?”老侯发问道。
胡海枫率先作答:“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许莲月的声音并不尖锐,但也不失响亮。
有这两位起头,众学生很快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至于我,则坐在一旁静默地听着这一切,带着无意识的微笑。
五六分钟以后,老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老师的答案是春、江、花、月、夜。当然,大家的答案也各有道理……”主观题没有标准答案是乌托邦学院的传统。
新奇感支撑着我听了十来分钟的课,最终仍然没能阻止我飞入神游的国度。果然自己还是没法对语文提起兴趣么。
诗中的“春、江、花、月、夜”五景,这大概只有后两者,不过在我看来,夏夜完全可以与春宵媲美,平静湖也丝毫不逊于汩汩江水。可能这还不足够,那再加上邻湖而坐的众师生,眼下所见便是绝佳之景了。
大家都被这样的秀色所吸引,因此老侯讲完课后,仍不愿就此散去。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宴席是可以重开的。几个学生干脆去学院超市买了箱汽水,众人人手一罐团坐湖边,吟诗作对,逸兴遄飞,若不是老侯还在,我甚至怀疑他们能将这变成一场烧烤聚会。
我仍然坐在一旁,不参与他们的所谓对诗,只是自顾自地抿着饮料,余光忽然瞥见在两个路灯的中点处,光线最昏暗的地方,石蕊趴在石杆上,好像在哭。她的一个闺蜜俯在她身旁,估计是在安慰她。
本看对前任邻桌兼前前任前桌的关心,我找了个女生询问石蕊的状况,妹子一脸幸灾乐祸地回答:“还能怎么样?失恋了呗!”听上去她与石蕊的关系不是很好。
哦,这样吗。石蕊与段梓首分手了。这应该是今天的事情,因为我昨天看石蕊还好好的。
提起石蕊和段梓首,我又不能不想到成礼仁。相比之下,成礼仁的结果则要好得多。成礼仁不仅收获了更好的恋情,并且这段恋情稳定而持久,起码直到今天仍在继续。
世事是多么无常!湖面上完美无缺的月影,下一瞬可能就被轻风搅得支离破碎。当初段梓首与石蕊牵手的时候,谁能想到他们几个月出头就分开了呢?当时的我又怎能料到现在的我已经是桃源社的一名社员了呢?
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看来确乎十分有道理,只是我大约从来就没有得意过。石蕊还好,在失意时还有人关心,而于我,且不说真正的朋友屈指可数,每一次的坎坷我几乎都是独自面对的。
孤独的人啊,无法融入热闹之中,又不愿被其抛弃,只好把自己淹没在忙碌里。回想那些成头少言寡语,只是坐在座位上埋头苦干的人,大抵都是挺孤独的人吧?我虽然也是孤独的人,但我不畏惧被热闹抛弃,我宁愿独自眺望运方,看天际线与星辰;本来嘛,我骨子里也是那种忙不起来的人。
诗会持续到九点钟方才散场,我帮忙把凳子搬回去以后就直接回南开轩了。原本我是想倚着湖畔石栏怅寥廓一番的,但那里已经有人先我一步了。
全院集会的入场是个长达一小时的过程,STU班只是稍晚了些动身,入场的等待时间就多上了十几分钟。不过没有关系,反正我对这场大会也没有什么期待了。
“同学们好,”随着龙正涛开口,会场内迅速安静下来,“抱歉占用了大家的时间,不过大家也知道,没有要紧事全院集会是不会非常规召开的。”
“长话短说吧,大家都知道最近发生的教师违规事件吗?”
这件事想必指的就是冯武事件了吧。能被学生会主席提及,感觉倒成了我们班的荣幸了呢。
众人的回答很杂,难以从中辨出统一的意见。“好了,不管了不了解都算了。”龙正涛摆摆手,再一次将杂音压制下去,“这个事件暴露出一个重大的问题:学院缺乏健全的举报机制,以至于在事端发生时,学生的投诉迟迟不能受理。本次会议的召开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会场中央的银屏陡然一变,一份详尽的提案呈现在所有人眼前。这可能是乌托邦学院历史以来最长的单项规定,其上一一罗列了各种教职工违规的行为及对应的处理办法,还附有学生进行举报的具体流程。拟稿人是学生会全员。
学生们对这份提案表现出了相当的严谨。在阅完法案后,会场并没有陷入嘈杂,但起身抒发己见的人接连不断,学生会成员们也逐个将之记录下来。等轮到教师代表发言时,银幕上已经记录了十四种不同的补充方案。
教师代表只说了一句话:“教师代表团没有意见。”尽管看不清他的脸,我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色不太好。
然后就是投票表决阶段。由于补充方案大多,龙正涛不得不举行两轮投票,第一轮先筛选出五个方案,第二轮再进行最终表决。自然,提案是以绝大多数同意通过的。
这项新法规通过后,学生的权利扩大了,诚然很好;可我为什么隐约觉得这不是件好事呢。
“本次会议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不过大家难得齐聚一堂,我就宣布一条好消息吧。”龙正涛换了种轻松的语调,也拂去了笼罩着整个会场的沉重感,“十月是运动的月份,下面我们将迎来学院一年一度的运动周。”
运动周其实就是运动会,因为运动会持续一周,故又称为运动周。于我而言,意义就是一周不用上课。
“重头戏在后面。记得上次开会时通过的出海航行法案吗?学生会经过数月的沟通,终于取得了相关部门的批准,我们得以在本月底举行乌托邦学院史上第一次出海航行!”
欢呼声与掌声接踵而至,集会也便在这样的欢腾中结束了。在大部分人都涌向会场出口之时,总少不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学生,抱着各种花枝招展的鲜花,逆着人流的方向自四面八方冲上主席台。至于龙正涛和袁森怎么应对,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按照惯例,召开全院集会的当头上午是不用再上课的。而由于本次集会时间较短,所以为时尚早,我没想多久就决定前往图书馆打发闲暇。
就在这时,武田西北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莫君,曾君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已经解密出了关键资料,邀请最高指挥部所有成员前去共睹。”武田西北神色中有着可见的欣喜。
我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两秒。
“那还等什么,赶快走吧。”我说,先迈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