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下面进场的是代码为E06122的STU班,他们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当我们班的方阵行到主席台前时,主持人立刻念起了预定好的入场词。不得不说,这入场词真Low。

但是话说回来,在我们班的方阵中,确乎是人手一把羽扇的;阵首领头摇旗的麦茵蕾和陈学宽甚至身着汉服。本来我们的“装备”中也有纶巾的,但麦茵蕾嫌那玩意儿戴着太傻,最终没有用上。

方阵停驻在主席台中间。全STU班按照预定程序喊出口号:“Struggle Towards Unique.”随后很是潇洒地一挥羽扇,缓步离场。

感到尴尬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我这种患有尴尬癌的人。其实纵观所有班级,我们班的入场表演算是中规中矩的了,有个最让我印象深刻的班是边踏着步边喊着“一二一”进来的,尴尬二字大大地写在每个人脸上。

自登岛以来,我首次感到了时间飞逝。下周的同一时刻,我很有可能正在前往登船的路上,或者已经在船上了。换句话说,我在这个学院,这座岛上待的时间,很可能已不足一星期了。

这样想并非是出于对这里的留恋——当然也许有一些留恋的成分在里面——而是离开任何待过一段时间的地方固有的感慨。可能人的骨子里就对熟悉事物的更替存有抗拒吧。

哎呀,我怎么又开始思考人生哲理了呢。今天是运动周的第一头,我应该满怀兴奋与激动才对啊。

由于学院班级众多,入场仪式需要用去整个上午。学生倒也不用一直看着,走完自己班的过场后就可以爱干嘛干嘛去,田径场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同时观看。

作为持续一周的运动盛会,其提供的运动项目是丰富多种的,篮球联赛也合并到运动周内举行。所有运动项目的报名均遵循自愿原则,而作为一个电竞科目的班级,STU班不才,举班仅有六个人报名参赛而已。

我一介废材,就不掺和进去找虐了。不过有个新增的比赛项目我挺想试一下的,叫“手部极限运动”——好吧这其实是戏称。大概是为了迎合沃克社音乐游戏《Musiz》的问世,学院开设了音游的竞赛,据说还制造了专用的比赛设备。在我看来,把玩音游当作运动是没什么不妥的,如果玩的还是魔王曲,称为“手部极限运动”也当之无愧了。这也是我最终放弃报名的原因。

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在人山人海中找到吴楚。吴楚早就走完过场了,可他说他想看完这入场式,我只好陪他看。

参加入场式的班级尽管设计多种多样,时间一长我难免也会审美疲劳的。更糟糕的是,我们所站的位置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我和吴楚就在过分绚烂的阳光的灼烤之下一直待到入场式结束。其时我自感已濒临中暑,放眼吴楚却仍然精神抖擞,连汗也不多出一滴。专注到了一种境界大概就像他这样吧。

学生会会长,龙正涛庄重地宣布:“第二十六届乌托邦学院运动会,正式开始!”至于校长,他也在人群中站着呢。

有趣的是,这句话一说完,场上人群反而一哄而散了。这不能怪谁,今天的太阳谁顶得住啊。

学院开运动会,饭堂也没闲着,这次是每餐加送一个鸡腿,运动员还能凭证半价用餐。

我和吴楚浏览了一下赛程表,记下了有各自班级成员参加的项目,两个班加起来还不足十项。

突然,先是我,再是吴楚,我们的一边肩膀各搭上了一只手,紧接着关门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了:“莫兄,吴兄,好久不见哈。”

“是啊。好久不见,”我笑着回答道,大概也只有关门我才能如此自然地回应了。

“两位有参加什么竞赛项目吗?”一番别具一格的问候之后,关门放下了他的手。

我和吴楚对视了一眼,一起摇头。

“那两位来看我的比赛吧,”关门话锋一转,“有莫兄和吴兄来捧场,我一定能表现地更出色!”

“一定,一定。”我和吴楚连连应允。

关门倒也挺厉害,一个人就报名了四个运动项目,分别是男子400米短跑、男子2000米长跑、男子跳远和男子铅球,其中400米短跑项目正好在今日下午。

“那就说好了,两位到时一定要来啊!见不到莫兄和吴兄我就不跑了!”关门又拍了拍我们的肩方才离开。他最后说这句的那股较真劲,让人难以认为那是句玩笑话。

今天下午的赛事主要是径赛,我和吴楚需要去看的只有武秀荣的100米,关门的100米还有吴楚班上一个女生的400米三场比赛.余下的时间,我们则打算消磨在到处闲逛上。

在以前学校,我从来就没有好好参与过一次校运会。除去给本班运动员捧场及加油呐喊以外,其它时候基本窝在大本营里打牌,或者偷偷玩手机。如今在这异国他乡,我反倒珍视起这体育盛宴来了。

好吧,说到底,是这场运动会很有可能是我们在乌托邦岛上最后的快乐时光了,我们当然不能用无聊来糟蹋它。

建立在自愿报名的基础上,站在场上的基本都是各项目的精英,因此每场比赛都不失精彩。男子100米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开始了,然后数息之间便结束了第一场比赛。这时我和吴楚甚至还没走到田径场。

武秀荣的奔跑速度对得起他的急躁。他在初赛第三场中一马当先,并且一直保持到了最后,轻松入围复赛。我赶到终点时,STU队的一众队员已经在给他端水递纸了。

到关门上场的那场男子400米初赛时,田径场的一大部分都被桃源社的社员占领了,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关门在桃源社里如此受欢迎。号枪一响,别人都如离弦之箭脱出起跑线,关门却要先扫视两旁的观众,等发现了我和吴楚之后方肯起跑,起跑的同时还不忘向我们招了招手。尽管整个过程可能还不足一秒,但在短跑这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比赛中可是相当致命的。起步晚于别人,关门也没有刻意去追赶,全程都匀速地跑着,最终仍然赢得了第二名。关门冲线以后,我看到晴雨第一个上去给他擦汗。

至于剩下的那场女子400米,就是吴楚的事了,我只负责陪看。

看毕计划好的三场比赛,这个下午还余下将近一半的时间,吴楚就带着我去篮球场转悠。最多人围观的那场比赛,我好不容易挤进人群望了一眼,大概知道了人多的原因——这里是学院“篮球双侠”王亦云、段梓首所在班的赛场。

必须承认,这两个人在篮球方面是颇有造诣的,不过大抵是出于石蕊事件的原因,我并不是很想观看他们的比赛,遂拉着吴楚去别的场逛了。

除了最后一天晚上南区体育馆将举行篮球赛的决赛以外,运动周的晚上并没有安排比赛项目,学生们可自行组织活动,也可前往学院议事厅观看电影。

这个晚上,我参加了辰月社举行的社团派对,然后在派对结束之时向社长申请退社。我的卡里还余两百多乌托普,怎么算都够我过上一周的了。万一七天后我还没离开这个岛,那到时再说吧。

退出辰月社并不如退出STU队般顺利,主要原因是不死司马和分部里的一大部分人都极力挽留我。我编了一大串理由,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他们。说心里话,我也有点舍不得他们,尤其是不死司马,这个我在乌托邦学院里结交的可能唯一的真正的朋友。但既然我已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岛了,我就有必要断绝这里一切与我有关的联系,尽量使我的消失悄无声息,当然我清楚这不太可能。

“再见。”不死同马神色凝重地跟我道别,没有握手。我们始终都做不到真正的朋友。

在之后的几天里,我和吴楚按既定计划看完了几场要看的比赛。武秀荣和关门都顺利晋级各自所在项目的决赛,不同之处是武秀荣遗憾止步第四名,关门则捧得亚军归。这就让我对后者刮目相看了,不过想到关门开朗的性格与健壮的体魄,这着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STU队的队长,麦茵蕾,出乎意料地报名了跳远项目。本来以她的身高我并不看好她,但麦茵蕾成功用实力使我改变了看法。尽管最终她没有拿到奖,但能进入决赛也算颇为不错的成绩了。

我还特意去看了一下音游竞赛,“手部极限运动”果然名不虚传。真心佩服那些能轻松应对高难度曲目的高玩们,我光是飞快滚动的谱面都看不过来,更甭提以同样的速度按下按键了。当乐曲进行到高湖部分,我的所见中一些参赛者的手部甚至出现了残影。惊叹之余,我能做的也只有在心里默默地膜拜了。

哦,对了,不应忘记介绍运动会里最受欢迎的项目——女子100米自由泳比赛。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这绝对是最多人观看的项目,没有之一。起初我并不怎么想去看,但吴楚硬拉着我往游泳池走,我只好就着他。然而结果是,赛场被以男生居多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地密不透风,等我和吴楚好不容易挤到一个勉强能看到赛场的地方时,比赛早完了。

十月十五日,星期五晚,运动周己接近尾声,仅剩的一场比赛便是眼下即将举行的篮球赛决赛。

在全院师生几乎齐聚南区体育馆等待开场之际,我和吴楚则在赶往桃源社最高指挥部的路上。武田西北于今天早些时候通知过我,今晚最高指挥部有一场会议。看他那紧张又激动的样子,我预感到我们撤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一路上连行人都不多一个。最高指挥部的成员都到齐后,陶潜起头就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出航用的船只已经停泊在港里了。”

投影仪放映出海港的照片。“这是行动组的成员于今日早上拍摄的照片,通过它我们可以看到有五艘游船停泊在海港里。”

武田西北接下说:“根据照片里船只的大小来看,两膄这样的船应该能装下所有的岛外人员。”

闻言,众人都很鼓舞,虽然不知道这些船身上漆着“乌托邦之星”字样的游船从何而来,但毫无疑问它们为我们提供了一条离开乌托邦岛最便捷的途径便是了。

“目前在岛的三个岛外成年人中,我们成功动员了几个?”陶潜问吴建道。

“只有一个,正是那位船长。一位教师并不愿意随我们一起离开,而冯武则关在巴士底里,我们无法接近。”

说到巴士底,那是乌托邦岛上最具神秘与黑暗色彩的地方,以至于我在加入桃源社前都不曾知道其的存在。取名自法国的巴士底狱,乌托邦岛的巴士底也差不多,是软禁政治犯的地方,不过不能算监狱,岛上另外有一座监狱,而巴士底的待遇比监狱好太多了。我估计倘若我们出逃失败了,下场就跟冯武差不多。

张旖玲又展示了一张地图:“我在今天中午又测了一次维度,测得结果是北纬十五度左右;我又根据这个岛之前的运行轨迹,推算出它当下所处的经度大概是西经一百五十四度。为了迎合出海航行,它应该会暂时停下来,据此推算,距离我们最近的陆地是北部的夏威夷群岛和南部的圣诞岛。”

“我要提醒大家的是,理论上离我们最近的是这几个地方,但我们能否登陆是另一回事;即便我们成功登上了陆地,我们也无法确保我们能到达文明社会。换句话说,我们必须做好在荒岛上过鲁滨逊生活的准备,或者更糟的,我们可能还得跟野人土著打交道。”

张旖玲的话如同一盆劈头盖脸的冷水,浇灭了众人心中美好幻想的同时也使我们及时地清醒过来。短暂的沉默之后,陶潜一个击掌重新点燃了希望的火苗:“旖玲的提醒十分在理。建道,散会之后你立马组织行动组的成员准备一些生存工具和粮食。”

吴建道没有回应。少顷,他方才略带迟疑地开口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还是不离开了。”

他的话并不洪亮,甚至还略显微弱,可我们听着却丝毫不亚于一记炸雷。“建道,你说什么?”曾子路满脸难以置信。

“其实仔细想想,这件事仍然不怎么靠谱。”吴建道语气平缓,“如果没有较大机率回到家乡,那还不如不回。在一个荒岛上度过余生,又或运气不好淹死在海里,还不如就待在乌托邦岛上。”

“吴君,对自己有点信心。”武田西北说。

吴建道只是轻轻摇头。

每一次思考都伴随着沉默,而每一次沉默总需由陶潜来打破。“我们成立这个社,成立这个指挥部,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陶潜平静地说着,但话语中分明透着沉重感,“但建道的顾虑也是不无道理的。我们不能提供一个完美的撤离方案,是我们没做好工作。因此,我尊重建道的选择。”

“建道也提醒了我们,不是社里的每一个人都愿意冒这个险。西北,待会你去召集全社成员开个会,把当前情况告诉他们,然后统计愿意离开的人数。”

“收到。”武田西北回复道。

吴建道站起身:“那如果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就此退出最高指挥部。”

“且慢,建道。还有件麻烦的事,希望你能最后帮下忙。”陶潜止住了他。

“请说。”

“我想请你策划一场营救冯武的行动。你知道的,每多一个成年人,我们成功的机率也会增上不少。”陶潜说。

吴建道顿了两秒。“好。”他说。

会上我们还讨论了撒离的具体方案,大致是先等社内成员登过船摸清情况后,再在当天夜里动手,直接武装突袭港口,夺取了游船的控制权后直接开走,简单粗暴。

我其实相当怀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方案了。

在开过全社会议之后,有将近一半的社员表示宁愿待在乌托邦岛。幸亏陶潜认识到了这一点,不然到时撤离人员发生内讧可是很棘手的。也因减少了一半人的缘故,我们现在只需集中力量抢夺一艘航船,行动难度降低了不少。至于那些决定留下来的人,陶潜也不强迫他们退社,但无论退出与否都要签份保密协议。

行动组组长的位置现在由武田西北兼任,因为短时间内陶潜也很难找到另一个能力出众且又信得过的人了。不过在即将进行的营救冯武行动中,领导者仍然是吴建道,这大概算是他为撤离计划最后做的一件事。

周六我最后一次参加义务劳动——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任务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领队中不见了任君爽,我那一队由一名学生会干部代领。

营救冯武的行动则在同日展开,之所以选在这天是因为这天整个岛都放假,巴士底的看管相对会松懈些。原本这个行动并不关我事,但后来武田西北决定把冯武安置在学院里,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做接应,又经过一番讨论,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我。

没关系,不就做个接应然后领个路嘛。我站在约定好的地点,几天前我和武田西北漫步镇上时出学院的地方,一等就是一个下午,从日上三竿一直站到日落西山。

余晖满地。我正凝视着这美景久久出神,突然手机收到了武田西北的讯息:“冯武准备到达,注意接应。”

我抬起头,果然望见两名社员领着一个中年人朝我走来,在接近我之后那两名社员就径自离开了。这是为了保险起见而采取的分段接应措施。

冯武我乍一眼还认不出来,因为吴建道给他做了一点易容——这是往好听里的说法,直说了就是化妆。

“走吧。”我对冯武说了一句,正欲起步,这时手机又响了,显示是曾子路打来的电话。

“小心!”曾子路听上去十分着急,“吴建道,他是个无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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