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师

图/Cid

“欢迎光临,请问你要占卜什么呢?”

“学业吧。”我有些腼腆,只是瞥了占卜师一眼便飞快地逃开了视线,随后目光牢牢锁定在桌子中央的水晶球上。

“好的,请先用双手握住宙斯之眼~”

我依言照办,同时忍不住又偷瞄一眼坐在对面的占卜师。事遂以后,似乎审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又可以专心盯一会手中的水晶球了。

在我往返学校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座庙宇,庙宇香火很盛,顺带拉动了一整条街的算命经济发展。这天我留意到,街上又新开了一处摊档。与街上其它道士打扮,羽扇墨镜,挂着八卦旗帜,手捧卦爻易经的算命先生不同,这处坐镇的却是个女孩子,穿着估计是某个动漫角色的cos服,看上去年纪与我相仿。她的摊面很简洁,一张三尺见方的小桌上覆一块薰衣草色的桌布,桌布上置一个巴掌大小的底座,底座上就是被她称之为宙斯之眼的水晶球了——其实两者应该是一体的,因为那水晶球跟礼品店里卖的别无二致。

如此风格,自然与同街同行格格不入,却也因此格外瞩目。时值月考前夕,秉承着考试前除了科学我什么都信的理念,加之这里开业酬宾首次免费,最重要的是摊主足够可爱好看,种种因素驱使下,我到这个摊位前坐下了。

手掌握住水晶球的瞬间,它发出了紫色的光亮,是那种很廉价的光效。少女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她凑近球体睁大眼睛去看,仿佛那均匀恒定的色彩蕴含着无穷的奥秘。就这样,我只是握着球,她只是盯着球,也不抽什么卡牌,念什么咒语。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我感到上肢的不自在感愈发强烈,于是踌躇再三,终于按捺不住问:“我可以把手放下来了吗?”

“哦哦,忘了说了,你碰一下它就可以放开了,不好意思忘记了。”少女冲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奇怪的是我也跟着脸色一红。

我松开宙斯之眼,马上又发觉放下来的双手无处安放,一番找寻无果后干脆搭在了膝盖上。哎呀,我怎么跟个乖巧的小孩一样。

“嗯,我看到了,你的各科成绩普遍都不太理想,其中物理更是有挂科的危险……”

“行,你说中了,快别说了。”我急忙打断她,“既然如此,你有什么有用的建议吗?”

“恩,如果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话,学习没有捷径可走,只能靠你自己刻苦钻研……”

“告辞。”我站起身。

“别着急嘛。要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占卜师再次一笑,这一笑使我不知不觉间又坐下了:“那只能由我泄露点天机给你啦。”

“难不成你手里有我们月考的试卷?”

“用不着,我可是专业的。”少女看向水晶球,右手轻轻摩挲球顶使其重新发光,“我占卜到了你的试卷内容,你要考哪些题目我都一清二楚哟。”

此刻,我心中已经打定她是在胡说八道;不过嘛,本来我也非醉翁之意全在酒,何不配合她演完这场戏呢。我便问道:“怎么,你现在要告诉我答案吗?”

“那不就是帮你作弊了吗!我们占卜师也是有职业道德的!”少女微嗔道,“可是既然你找我占卜,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对吧?”

“那就是怎样?”

“听好了!下面是这次考试涉及的考点……”占卜师开始报出一连串知识点,听到第一个时我的脸色就变了:她所提到的与我所学的内容完全吻合。

“停停停停,你能重新念一遍吗?”事情出乎意料,我之前做出的假设和推断瞬间作废,在这片刻都不能分神的当下,我选择了毫无保留地接收。“先等一下,”我手忙脚乱从书包里掏出笔与课本,“好了。”

占卜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我一眼:“那我再报一遍咯!考点是……”她特意延长了每一点之间的停顿,好让我找到对应的位置做标记。

“保准吗?”把书和笔塞回书包后,我半信半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道。不可思议的冲击已然使我忘却了拘束与腼腆。

“到时你不就知道了。”少女做出一幅爱信不信的表情,似乎对我的怀疑不太高兴。

“行吧,谢谢你。”我站起身,这次是真的要告辞了。

“不客气,欢迎再来占卜~”


直到晚上坐在书桌前,借着台灯柔和的橘色光翻开课本时,我才重新记起来这回事。也正是在此时,我才有功夫琢磨当时的一些细节。

她是怎么猜到我的成绩的?还有书上的那些知识点,她是怎么准确无误地一个个报出来的?且不论她的预言是否为真,假若她确实能占卜到我本学期学的内容,也算相当厉害了。

话虽这么说,但我心里着实清楚得很,占卜这东西就跟魔术一样,表面无比神奇,实则平平无奇——一言以蔽之,都是骗人的。这要归功于我所生长的这个科学理性的社会。也由于此,我很快想明白了个中道理。

道理其实很简单:首先,凡求问学业者,定十有八九都是成绩不好的人,试问优等生又会有何学业上的烦忧呢?再者,以我的学校为样本,男生里选理科与读文科的人数之比将近为五比一,随机抽取一个男生属理科生的概率当然更大,而理科之中又以物理最为折磨,物理最差者大有人在。无论换谁来,占卜师的说辞都一样,最多依性别而有所变化罢了。

至于她知道我学的内容,就更容易解释了:她也是在读学生,搞不好还是我的同学。再想得大胆些,她可能与某教育集团关系匪浅,故而收到了些有关月考的情报。

自认为理清了所有的谜团,我方始略带一点得意地开始复习。尽管对占卜师的“预言”并不抱希望,但我本身也非会有计划复习的人,姑且就当作押题来用吧。

距离考试开始还有半个早读的时间。说是早读,实际上全班读了五六分钟的书便悄了声息,随后转入自由复习。有趣的是,自由复习期间教室内的声音比早读时还要响些。

“俊豪,我们来互相问问题吧。”前桌的童协转过身来。

“好啊。”

童协率先提问,他提的问题恰好落在我的“押题”范围之外。我唯有输掉这一轮:“这个我还没复习到,我看看。”

在复习资料上翻到答案后,到我出题了。我随意挑了一个提纲中的知识点向童协提问,他很轻松地答出来了。

接着又到童协当考官,再一次地,我被他问住了。

“俊豪你这复习工作不太行啊,随便问你几题你都答不上来。”童协有些嘲弄地对我说。

我冷笑道:“你别得瑟,马上就考倒你。”一眼瞟中一个冷门的知识点,童协果真哑口无言。

“行,那咱再复习复习。”童协自讨没趣,怏怏地转回身。

而我虽表面镇定,实则内心慌乱陡增——我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草率,居然把一个不靠谱的预言奉为圭臬,以至于其它哪怕是大热门的考点都没怎么看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立刻着手查漏补缺,还没来得及扫描进几个知识点,下课铃便突兀地响起了。

我在大脑一片混沌中走进考场,机械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坐,如同死刑犯等待判决书一般木然地等待着发卷。考试铃响过了,试卷拿在手里了,我快速浏览了一遍,霎时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试卷上试题涉及的全部考点与占卜师预言的如出一辙。

像是炸开了一枚核弹,这下我脑海里连混沌都不剩了,唯有震惊的余波久久不能平息。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但有一点我倒是清楚得很:我肯定还会回去占卜的。


“欢迎光临,请问这次要占卜什么呢?”

“你认得我?”我又诧异又惊奇。

“那可不,我早就占卜到你会再来了。”少女拍拍桌上的水晶球,“这是一名占卜师的基本功啊。”

“呃,”我犹豫了一会,决定先且不提考试的事,然而准备求问的另一件事却没有那么好启齿,“你给我占卜一下那个,就是那个,情感吧。”

“嗯,恭喜你,你很快就会碰上桃花运哦~”

“喂,你还没给我占卜呢,怎么就盖棺定论了。”我表示质疑。

“啊,是吗?”少女面色突然泛红,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戳穿了破绽的缘故,“哦哦,对,请先用双手握住宙斯之眼。”

我心里暗暗好笑,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同时用一对手掌轻轻碰了碰球体:“这样就可以了吧?”

“嗯嗯,可以了。”少女凑近水晶球,球体发出的紫光映着她脸上的余绯,“占卜结果跟我刚才说的一样哦。”

“保真吗?有多快?”

“哎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具体时间不能告诉你,否则预言就不灵啦。”

我一想也有道理,于是换了个问题:“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占卜师一字一句道:“把握好机会。”

“真是惜字如金。行吧,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不知占卜费多少?”

“占卜费用吗?”少女单手托颔,目光在周遭转了一圈,“这样吧,你去给我买根棒棒糖,要草莓味的。以后你来占卜也带一根来就行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尽管满腹疑问,但鉴于这位占卜师说过的莫名其妙的话实在太多,便也懒得再做确认,径直往最近的便利店而去。

五分钟后,我把一根小小的棒棒糖交到了占卜师手中。“谢谢你。”她似乎很开心。


是的,我仍旧认为占卜是个骗局,今天之后我愈加坚信这一点。她准确“预言”了试卷的考点,只能说明她拥有我难以想象的情报渠道。不过我还是隔三岔五到她那儿占卜,一是为了试图找出更多的漏洞,二是顺带去聊聊天唠唠嗑——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想多瞟人家女孩子几眼。理科班里女生本就是稀缺物种,可爱的妹子更是凤毛麟角,现有如此一个大好的搭讪机会,我岂能轻易放过?

如是几回下来,我渐渐和她熟络,剥落了初时的拘谨,话匣子也就慢慢打开了。占卜师自称叫妙妮,年龄确实与我相同。她自幼在孤儿院长大,直到某天被一位占卜宗师收留,并传授给了她占卜的本领(当然,我对此持怀疑态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我们无所不谈,唯独占卜除外。有一次我援引考试那回为例,夸耀妙妮占卜术之高明,与街上其它信口开河的神棍有天壤之别,并顺势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妙妮识破了我的伎俩,笑呵呵地告诉我这属于独门秘技,不能轻易知悉外人。其时我差点忍不住就要拆穿她,转念一想这样做的结果无非是双方不欢而散,遂在陪笑中打消了念头。


又到一天放学时。我快步走出校门,轻车熟路地穿行于街巷之间,在街角的便利店买了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接着就转向妙妮的摊位。妙妮显然也在等我,见我远远走过来,便迎接以一个明媚的微笑。

“你来啦,今天想占卜什么?”

我正欲回答,身后却抢来一把陌生的声音:“妙妮,你在这儿啊。”

循声而望,我瞧见三个社会青年并排着向我们逐步靠近,其中左右两人跟我们差不多大,而中间那位看上去要成熟一些,但身高却不及在场的任何一人。话虽这么说,实际上此三来者模样并无不妥,衣着亦谓得体,甚至还略显英俊,我之所以做此判断全仰赖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就是那种能够给人以极大压迫感的气场。

“诶,这不是刘备、张飞和关羽师兄吗,是哪阵风把你们吹来啦?”妙妮面上笑容不减。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她似乎使了个眼色。

“我们是来找你的。”位处中间的青年不动声色地道。不知他是刘关张中的哪一位——而且他们真叫这几个名字吗?

“看来你不太方便,那我改天再来吧。”我说罢就准备离开。

“不不不,不会,”妙妮拉住了我的手,“几位师哥找我没有什么事的,而且我收摊之后自己也会回去,不劳师兄们操心,对吧?”

三位师兄似乎不知该如何应答。他们转头低声交谈了一会,又瞥了我一眼,最后还是由正中那位发话道:“你能自己回去,自然是最好的。如果遇到任何麻烦,我们随时等你。”说完,三人便掉头离开了。

而我在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之后,整个人就像触电了一般,已经宕机了——与那三位师兄分毫无关,是妙妮,她居然直接拉着我的手!

我得承认,这是我第一次碰女孩子的手。然而我既没有心思也不具能力去品味那梦幻中的触觉,眼下最强烈的感受,是心脏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蹦跶,头脑如同刚出炉的铸件发热发红。上述情形一直持续到妙妮一个响指把我打醒。

“嘿,俊豪,你不是想知道占卜术的秘密吗?”妙妮凑近我的耳朵。

“嗯。”我点头。

“星期天上午八点,中心公园喷泉处见。”

“哈?”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就这样说定了,到时不见不散。”她坐回椅子上,扶了扶头顶的巫师帽,“现在你可以走了,拜拜。”

这啥,我是被约会了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是一件比一件离谱。我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奈何思绪已成一片乱麻,欲理清而不能。

“等等!”走了才两步,妙妮又叫住了我。只见她一个箭步上来,夺走了还攥在我手里的糖果,“谢谢你的棒棒糖。”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周末逢上好天气,中心公园里的游客就一定少不了。怀揣着某种模糊的憧憬,我早早来到约定的地点,换得的是一个人站在喷泉旁干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好在喷泉难得开启一次,我便出神地凝视着涌动的水柱,长久的静默下,思觉的界限似乎会变得模糊起来。那接连不断跃起又落下的滴液,何尝不是时刻流经在时间长河中,最终汇聚于名为过去的死水潭中的一分一秒呢。

手表的时针指向了八点整。我叹了口气,准备绕喷泉搜寻妙妮的踪迹,这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是妙妮。我第一眼几乎认不出她来:她没有穿往常那套占卜服,代之以一条素白的连衣裙,背一个粉色的小挎包。连衣裙颜色稍显黯淡,但十分干净平整,显然还没穿过几次。隐藏在宽大的巫师帽之下的是一头乌黑的短发,头发虽然经过梳理,但仍有易见的毛躁,估计是长期缺乏养护的缘故。不过整体而言瑕不掩瑜,上述一切并不影响我被她迷得短暂失神。

“早上好啊。”妙妮调皮地冲我笑笑。

“早上好,你可真是准时啊。”我说。

“嘿嘿。对了,这个给你~”妙妮往我手里塞了个小物件,我放到眼前一看,是个护身符。“它能保佑你平安无事,要收好它哟。”

妙妮的护身符当然不是一张用朱砂画了符的黄纸,而是一枚黄铜材质的圆形徽章,上面镌刻了一颗规整的六芒星,以及若干星座标记和不知道属于哪门语言的文字。护身符做工很好,我估计是机器生产的工业品,用以占卜之余售给有需要的客人。

心想如此,那我便不客气地收下了:“好,谢谢你。——那我们现在可以进入正题了吧?”

“什么正题?”

“占卜术的秘密。”

“哎呀,看你急得。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会替你保密的。”

“不是说这个,”妙妮摇头道,“当然保密肯定也是要的啦。我是说,你得先和我交往。”

果然。那天回家后,我冷静下头脑,将事情的经过和可能的走向做了详尽的分析和评估,这一幕并不在我意料之外。我照着预先敲定的台词说道:“你该不会为了让自己的预言成真,不惜把自己也赔进来吧。”

“才没有!”妙妮小脸马上涨得通红,又羞又恼地道。

“那你这是为什么呢?我们还没有熟识到那种程度吧。”

“因为……我不是说过了吗,占卜术的秘密不能随意透露给外人。如果你跟我交往,就不算外人了,明白了吗?”

这样一个可爱又好看,常年挂着动人笑容的女孩子向我表白,要说我没有一点警惕,那是假的;可要说我没有一分动心,那也是不可能的。但对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而言,后者的比重不仅更大,而且还在迅速增长。“把握好机会。”耳畔响起妙妮当日所说的话。

我深呼吸强压心跳,拼着最后一丝的理智说道:“行吧,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吧。”

“接下来你说的话,句句都得是真话。”

“这有何难,我一直都在跟你据实以告啊。”

“那,一言为定。”

“那你就是答应咯?嘻嘻。”妙妮急不可耐地牵起我的手。依我看,她比我着急多了。


中心公园里的入对出双的情侣现在又添了一对,如果我们这样也能算是情侣的话。

走到一处人影相对疏散的地方,妙妮拽着我的手,坐上了树荫底下的长凳:“听好了,接下来我要开始讲占卜术的奥秘了~”

“等等,”我打断了她,“不如先听听我的解释。”

“哦?你有什么高见,快讲出来。”

于是我调匀气息,捋顺语言,将我对她“占卜”的猜测一一道来,像她怎么得出我的成绩状况、如何猜中月考知识点云云。

“有理有据,逻辑缜密,不愧是理科生。”妙妮投给我赞许的眼神,“可惜猜错咯。”

“那真相是什么,你告诉我吧。”

“真相就是,我的占卜术是如假包换的~”妙妮说着又咯咯笑起来,看我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又补充道,“占卜术才不是什么骗人伎俩,它是一门真正的科学。”

“占卜如何与科学沾边,还请指点迷津。”

“我先问你一个哲学问题吧,你认为世界是唯物的还是唯心的呢?”

一听哲学,我感觉头脑就要隐隐作痛,好在这个问题还算不难回答:“必然是唯物的,政治课有教过。”

“不错。世界是物质的,一切物质的运动或变化都遵守客观规律,也即最让你头疼的物理学。苹果砸到地上,因为重力无处不在;树叶飘在池里,因为浮力在起作用;而那些看上去无法解释的现象,历史也证明仅仅是因为我们了解的还不够多。”

“嗯。”

“那道理就很浅显了:只要我们掌握了足够多的规律,就能通过建立模型和计算来得到事物的未来发展走向,模型越精确,预测越准确。事实上,人类早已将这种方法应用到了各行各业中,其中有一行规模最大,范围最广,而且每天都在影响着我们的生活,你猜猜是哪一行?”妙妮仰头望向天空,算是给我提示。

“天气预报?”

“对啦。从某种意义上说,天气预报可以说是占卜术的鼻祖了。”

于是我们都笑起来。“诚然,对于没有生命的物质,你的理论无可挑剔,可是对有生命的智慧体呢?就拿人类为例,人类拥有意识,具备决定自身行为的能力。虽然水往低处流,但人能往高处走啊,难道他向高向低,抑或是干脆不走,也能用你说的方法计算出来吗?”我提出了新的疑问。我并没有放弃思考。

“你只不过是以为你有所谓自主思考的能力罢了。看过阿西莫夫的《基地》三部曲吗?”

“没有。”

“问题不大。小说里面,哈里·谢顿博士创立了心理史学,这门学科通过研究银河帝国数以亿兆计的居民的活动,并利用历史上大规模人群活动所产生的一系列经济社会政治效应进行对比分析,试图得出普遍的规律,以此预测人类社会的发展。”

“那也得有这么多人供他研究才行啊。”

“道理说是这样,但实际上完全没必要。我们刚刚提到过,世界是物质的,物质决定意识。也就是说,只要找出物质变化与意识变化的规律,就可以通过研究物质来推知意识。”

“你刚才提到物质的变化是有迹可循的,那这岂不是意味着,人类,以及全体智慧生物的思想都是事先注定的?甚至进一步说,整个宇宙的结局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生物或非生物的存在只是参与这部史诗级戏剧的演员?”

妙妮的神色严肃起来,表明她并非是在说笑:“很遗憾地告诉你,确实这样的。你提到的这些,在学术界被称为‘决定论’,而且大家都对决定论的前提达成了普遍一致。1983年,美国神经科学家本明杰·里贝特通过实验发现,实验中的志愿者在产生一个想法的零点几秒之前,大脑的相关区域已经产生了相应的脑活动,为决定论的建立打下了基础。这个发现后来被一系列实验重复验证。可以说,神经主宰着我们的决定,激素左右着我们的思想,我们的确不能决定自己的意志。”


倘若妙妮所言不虚,那未免也太劲爆了。好在我对那些理论结论之流不是很听得进去,更毋论理解透彻,否则这会儿早被成吨的震惊灌满喉咙了。

“行吧,你从理论上说服我了。但是实际呢?人类对物理和生物学的了解已经透彻到足以预测未来了吗?而且这怎么都得有台超级计算机才够算力进行计算吧?”我继续不留余力地试图发掘她言语中的漏洞。

“咳咳,具体原理我也不清楚呢。其实在本明杰的实验之后,相关的研究工作便陆续展开了。不过那是科研人员干的事情,我们直接享用他们的成果就可以啦。至于算力方面,计算的复杂度取决于目标模型系统的大小。以当今的集成电路工艺水平,一台普通的个人电脑肯定无法胜任天气预报,但是推导一张试卷的考题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当你是对的吧,可我好像也没见过你用计算机啊。”

“仔细回忆一下,你见过的。”妙妮自信满满地道。

我恍然大悟:“‘宙斯之眼’!里面藏着一台袖珍计算机?”

“没错,还有一台量计。”

“量计又是什么?”

“简单理解,就是测量物质和能量分布的仪器,从而为建立模型和计算提供初始数据。由于涉及的物理量过多,所以简称叫量计。”

“难怪你要让我碰一下水晶球。”

“啊,其实用不着的,量计的测量并不需要直接接触,否则数据收集就变成一件艰巨的任务了。——我让你碰一下球只是为了看上去可信一点而已。”

“行吧,现在我离完全相信只差一遍现场演示了。”

“演示就演示咯。”妙妮撇撇嘴,从挎包里摸出一个带底座的浑圆物体,正是她那颗宙斯之眼。“时间所限,我就随便占卜一下周围吧。”

她弯下腰凑近水晶球,一如当初帮我占卜之时那样。我也试着凑过去看,却仅见光滑球壁上自己扭曲滑稽的映像而已。

“像你这样看,哪怕把脸贴到宙斯之眼上也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嘻嘻。”

“那我不看还不行吗。”

我嘟囔着靠回了椅背上。妙妮很快就把全部注意力和精力都放到了占卜当中,我也不去打扰她。或许是视线变得稍稍开阔的缘故,我忽然感觉她的身形是如此娇小,与她肩负的事物是那么不成比例——等下,我对她很了解吗?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占卜完成了。”妙妮直起身,小心地把水晶球放回包里,“附近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非得找个例子的话,公园的喷泉两分钟后会停止工作。”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我抬起手腕,目光在手表和远处的喷泉之间来回游荡。

秒针走了快两圈时,喷泉停了。八条水龙甩着尾巴钻入了池里,平息了最后一点浪花。考虑到我开始计时前还有一小段反应时间,妙妮的预言,或者说计算结果应该是分秒不差。

“这下我无话可说了。我比谁都清楚这喷泉不可能有工作时间表。”我打趣道。

“讲得我嗓子都快哑了,你终于肯相信了。”妙妮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怪我,待会去给你买奶茶喝。”我知道,这是要我哄她的意思。关于占卜的疑团基本上都解开了,但我随即想起来另一件事,“对了,你那三位师兄,又是怎么一回事?”

妙妮脸上常驻的微笑消失了。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呃,他们是来抓我回去的……是的,其实我是偷跑出来的,好在当时有你在场,他们才不敢直接对我动手……”

“偷跑出来吗……你原来待在什么地方?是因为那里的人欺负你吗?”妙妮的反应令我一惊,心想自己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嘴上却不受控制地问的更多了。

“抱歉,由于涉及到某些机密,前一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但他们没有欺负我,恰恰相反,他们对我很好……我跑出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妙妮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近呜咽。

一种莫名的慌张逐渐侵上我的心头:“那,那,要不报警求助吧?”

“别……千万别……只要你在,就可以保护我……”说完这句,妙妮似乎再也忍不住,径直伏在我怀里放声哭泣。

我何曾遇过这样的情景,女孩子一哭,瞬时便从上而下乱了分寸。谁能想到,前一刻妙妮还有说有笑,后一秒突然就晴转阴,阴转雨了。

“小师妹,你怎么哭了?”听到这声音,我登时虎躯一震。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妙妮的三位师兄又出现了。


此时正可谓内忧外患,千钧一发,极端的压力反而迫使我冷静下来。我下意识搂住了怀中的女孩儿,冷语相对道:“还不是你们逼的?”

“哟,小师妹这是拍拖了吗?躲在这儿偷偷约会呢。”左边那人无视了我的话,用调侃的口吻道。

“停住!你们再向前一步我就喊人了。”对方的忽略让我很是生气,言语也凶狠起来。同时我用余光观察了环境,虽然周遭没什么游客,但只要声音足够大,还是能吸引到喷泉那边的行人的。

恫吓果然奏效,三人马上停下了脚步。“好,我们就保持这个距离交流吧。”这次是中间那人发话。

“你们究竟是谁?找妙妮的目的是什么?”我问。

“想必妙妮也跟你提到过,我们是她的师兄。我是大哥刘备,左边是二弟关羽,右边是三弟张飞。”中间这位继续答道,“我们找她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把她带回她该去的地方。”

“恐怕妙妮并不愿意待在你口中所谓‘该去的地方’吧?不然她也不至于独自一人逃出来,无依无靠地在这尘世里艰难求生。”

刘备说:“你不了解事情的原委。”

“事情的原委是什么,不妨说给我听听。”

“我不能告诉你。”

“那我也不能把妙妮交给你们。”

“跟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直接动手不就得了。”张飞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怀里的妙妮有了动作。她微微抬头,用还未平复的声音细语道:“待会我一戳你你就以最快的速度卧倒,同时喊人过来。”

“三弟,不可妄动。”刘备厉声喝道,“妙妮,话我就先放这儿。‘桥’的稳定度已经低于正常阈值,如果到时你回不去,后果你自己清楚……”

就是现在!感受到腰间传来的轻微刺激,我没有多想,立刻抱着妙妮侧躺下来,力度之大,砸得我手臂一阵剧痛。只要没有波及到怀里的女孩儿就好,我想。

“来人啊!抢劫啦!”我闭上眼睛,将声带拉扯到极致大吼道。怕喊一嗓子没人关注,接着又多喊了几遍。

公园里一下热闹起来。三师兄的争吵声,路人的喝声,纷乱的脚步声依次占据我的听觉。喊完之后,我已打定主意听天由命,不再做任何的行动,亦不想睁开眼睛,享受一种处于风暴中心而安如泰山的平静。妙妮同样一动不动,只是紧紧抱着我,我猜她的想法大概也和我一样吧。

这种感觉就是永恒吗?我承认我乱七八糟的小说看的有点多,而正儿八经的功课没做多少,因此贫乏的语文能力不足以准确地描述当下的感受,脑海中仅能浮现的词语唯此永恒。大约永恒确实和静止的状态存在着某种联系?或者说,是我想让这种静止成为永恒?不过很快就可以证明的是,永恒的静止是不存在的。

“喂,没事了你们两个,那三个混混已经被赶跑了。”听到这声音,我霎时惊得一骨碌爬起来。

“童协?”张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前桌和三五个路人正一脸关切地站在面前。

“居然是你,俊豪。”童协看我的眼神马上变得怪异起来,“我在公园散步呢,突然就听到你大喊救命。刚才发生啥事了?还有你干啥抱着人家女孩子哈?”

“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妙妮,赶紧闪电松手。“你就当我……英雄救美,行了吧?”说罢又把妙妮扶起来:“没事了,妹子,他们走了。”

“谢谢你。”妙妮配合着抽泣了两声。她眼眶还是红的。

于是童协带头,路人都跟着鼓起掌来:“好!”随后除了童协都各自散开了。

“这不找个记者写成新闻稿,回学校里大肆宣传一番?”童协最喜欢小题大做了。

真讨厌,得想个办法把这家伙支走。“你有那工夫找记者,不如陪人家妹子去派出所报案。”我白他一眼道。

“嗯,你的提议不错,但我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既然是你帮的忙,那我也不好意思沾你的光,你说是吧?”说完,童协便脚底抹油溜不见了。看来我对他的了解果然不差。

“总算结束了。”我长舒一口气,“你这三位师兄真是难对付呢。对了,刚刚为什么突然叫我卧倒?”

“这件事以后有时间再向你解释。”妙妮神色凝重地看着我,“现在,我必须马上动身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

“去哪都行,至少要离开这座城市,否则师兄他们很快又能找到我——俊豪,你会陪我吗?”

没有太多犹豫,我点头道:“我会陪你的。”


坐上火车的一瞬间我就后悔了——或者说,是决策前的犹豫被推迟到了现在。但懊恼的情绪不一会儿就几近消散,因为我现今有了一个压倒性的信念作为支撑:我做出的任何决定,其实早已注定好,就连方才稍纵即逝的懊悔,都不过是人脑的防卫机制在起作用罢了,所以又何苦白白浪费心神在此上面呢。

列车缓缓开动,并且很快便不再能用缓缓这个词来形容。当窗外景色的轮廓由棱角分明的折线忽而变为平滑圆润的曲线时,我知道列车已经驶出了市区。我望见流动着的田野,荒山,密林,以及巨人般的铁塔托着一股又一股的电线。我睁大眼睛,试图从这片光怪陆离中提取出画面来,然而只使得自己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其实你是不是早就算到我会陪你走了。”我收回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妙妮。

妙妮虽然挨着车窗坐,但她似乎对沿途的风光丝毫不感兴趣,整副身心都投入在摆弄她的宙斯之眼上。“没错。”她回答。

“如果我提前了解到占卜结果,然后选择不跟你走呢?当然你肯定会说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占卜结果就不准了。可是你自己呢?你完全可以做出与占卜结果相反的决定,这样预言不就不准了吗?”我突发奇想。

“不会的。”妙妮仰首思考了一下,又继续垂头看水晶球,“所谓决定,只是一个想法。在确切的时刻真正到来之前,你的想法随时会被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因素干扰,甚至连你初始时做的所谓相反决定,都是导致最终结果的必要条件。”

“如果我算出到那时我的想法,并不计一切代价要改变主意呢?”

“占卜结果只展示宏观物理现象,不揭示内心活动,否则计算时就要把可能的分支纳入考量,导致陷入无限递归之中——就是说,我得考虑你知道你的想法后的结果,然后又要考虑你知道这一层结果后的想法,如是反复循环,你能理解吗?”妙妮打了个哈欠。

“能理解。”其实我只是一知半解。

“我有些累了,先睡会,到站了就叫醒我。”妙妮把宙斯之眼收进包里,又用双臂将挎包紧紧护住,这才头靠我肩膀上休息。她是一点也不把我当外人。

我尽管也有些困,但精神上却万万不敢松懈。出门在外,必须要时刻保持警惕。可毕竟世界的法则是物质决定意识,精神再强大,终也会败给疲惫的肉体。起初维持全神贯注还不是一件难事,半小时后努力抬起眼皮就是我最后的抗争了。

“列车前方到站……”车厢广播恰到好处地响起,把我俩的睡意都一扫而空。

火车开始减速,直至稳稳当当地停靠在这座全然陌生的城市里。我们到站了。


几套衣服,一些化妆品,一本日记,这些就是妙妮的全部行李了。而我由于准备仓促,更是连行李都没有。不过妙妮却说这只是小问题。

寻到地方安顿下来之后,妙妮带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逛商场。火车站周围都是繁华的商业区,流连其中,但见满目的琳琅,仿佛置身于黄金城堡中。我们在超市入口推了一辆购物车,才走过两个专区车篮子就快装满了。

“把咱俩卖了都没这么多钱吧。”我悄悄拉过妙妮对她说。

“你别忘了,我可是占卜师呢,钱的事就不用担心啦。”妙妮对我的担忧满不在意,“再说我们也没买什么奢侈的东西啊。”

她这么一说确实也是,购物车虽然装得满,可塞的全都是生活必需品。“但愿如此吧。”我没有多少底气地嘀咕道。

来到收银台前,我俩花了好一阵子才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搬到台面上,而收银员则花了更长的时间才把所有商品扫描完毕。我屏声静气,等待显示屏上打出最终的价格。还好,是个不算大的数字。

我如释重负,准备掏腰包付款,谁知那边妙妮已经买好单了。“走吧,得幸苦你提着这些大袋子咯。”妙妮指了指收银台上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

从超市里出来,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以及街道两旁五花八门的商店,我忽然捡拾起一件几乎要忘掉的事。“妙妮,你在这等我一会儿。”说罢便朝其中一间店铺径直走去。

“之前说要买给你的,现在才记起来。”过了莫约一刻钟,我从店里出来,把打包好的奶茶递给妙妮。

“得亏你还记得!”妙妮的语气像是责怪,可她脸上分明写满了惊喜,“其实我也忘了。不过嘛,我还是更喜欢你买棒棒糖给我。”

“为何你对棒棒糖情有独钟呢?有什么缘由嘛?”我纳闷道。

“嘻嘻,不告诉你。”妙妮拉着我的手继续往前去了。


逛街的目的当然不止于购物。这一整天,我们买了东西,玩了游戏,吃了大餐,每次都是妙妮请客。她似乎有着花不完的钱。

回到住处时,我们都累得不想动弹了。住处是两房一厅的民居,装修和环境都颇为不错,这意味着租金同样不会便宜。我越想越觉得不稳妥,决定有些事情还是先问清楚为妙。

“妙妮,有个问题我必须得搞清楚。”我表情严肃地道,“说实话,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就是你一个月的占卜费都抵不上今天的开销吧?”何况她还从未收过我占卜费。

妙妮从沙发上直起身来:“啧,你可别小看我的收入啊。我的占卜那么准确,收贵一点不过分吧?”接着又瘫了下去:“不过你说得对,光靠占卜费确实不够用。但是利用占卜术,可以很轻松地搞到一大笔钱。”

“怎么弄?”我疑虑更甚。

“买彩票啊,你个大傻瓜。”妙妮说完又笑起来,但笑容显现了一下就隐匿了。看来她确实是太累了。

“这样吗。”我也笑了,承认了自己的愚钝。这是说得通的。

“轮到我问你了,”妙妮反问道,“今天开心吗?”

“非常开心。”我说。


十一

与妙妮生活在一起后我才发现,她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占卜上。以我所见的画面,就是她一天到晚都抱着她的宙斯之眼,以极其专注的神情观察着球体,再无其它任何动作。偶尔她会停下来稍作休息,望望风景聊聊天什么的,完后继续马不停蹄投入占卜之中。

我一个人闲得慌,只好在民居里东走走,西转转,藉此寻乐。“妙妮,这个日期是什么?”是妙妮的日记本,估计是她上次写完后忘在了书桌上。日记本封面上写着一个显眼的日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正是三天之后。

“什么日期?——不许看!”妙妮从沙发上蹦起来,一个箭步蹿到书桌前,把日记本抢到自己手中,“不许看不许看不许看!”

“行行行行行,不看就不看,至于这么大反应吗。”我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妙妮如此失态。“所以那个日期是什么?”

“不告诉你!那是女孩子的秘密!”是我的错觉吗?妙妮激动的外表下似乎藏有些许惊恐。

“行行行行行,不问就不问,你的东西我都不碰,总行了吧?”我举起双手,表示合作。

“这就对嘛。”妙妮拿着日记本冲回她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大概是去藏起来了。半晌之后房门才重新打开,妙妮若无其事地走出来:“俊豪,待会出去吃饭时顺便买点教辅资料。”

“啥教辅资料?”我是越听越糊涂了。

“肯定是你的教辅资料,各科都要。你不顾一切陪我出来,我也不能坐视你的学业落下。”

“哈?你做我的辅导老师吗?”

“怎么,看不起我啊?前阵子我才跟你解释过占卜的原理呢。”

“行,你要是真能教,我一定好好听课。”

虽然搞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停止了没日没夜的占卜,但既然她许诺要教我功课,那我也乐得做个学生。事实证明,妙妮没有吹牛——她是真的什么都懂,九门功课都被她讲解得头头是道,我也听得津津有味。就连云雾缭绕的物理,在妙妮口中都变得明朗清晰、妙趣横生。再加之她给我解释过占卜术的影响,我不仅消却了对物理这门学科的恐惧,与之相关的兴趣也在迅速增长。

“等等,你刚才提到量子力学认为微观粒子的运动没有确定的轨迹,只能确定它在某一位置出现的机率?”我好像又一次发现了盲点。

“没错,这是说实物粒子也具有波粒二象性,也就是所谓的物质波。”

“那你之前跟我讲的占卜原理就不成立了啊——连粒子的运动轨迹都无法确定,更谈何计算呢?”

“我还没讲完呢。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只体现在微观层面,来到宏观层面后就不再适用了。占卜时建立模型的目的之一,就是在宏观层面进行推演,以免遭受这种不确定性的干扰。”

“为什么会这样呢?”

妙妮耸耸肩:“不知道。”

“会不会跟观测有关?就像双缝干涉实验中的那样,观测引发了波函数的坍缩?”

“我也不清楚呢,”妙妮摇摇头,“我说俊豪,你刚才所展现出来的思辨能力明明是相当优秀的,那你的理科成绩怎么会不好呢?”

“这回轮到我说不知道了。”我眼珠子转了一圈,还是找了个理由出来,“可能是学校教学模式过于死板的原因吧。要是你一直当我的辅导老师多好。”

“嗯,我也希望能够一直教你功课……”妙妮喃喃自语般道。


十二

好景不长,第二天中午吃完饭后,妙妮的钱包不见了。

在察觉到这一点后,妙妮第一时间进行占卜,结果显示,无论钱包是不小心掉了还是被偷了,它如今都不在我们能够寻回的范围之内了。

我当即决定要报警,但是妙妮再一次恳求我不要这样做。“为什么?”我大惑不解,“这一次我也帮不了你啊,不求助公安机关我们还能求助谁?”

“钱可以再赚,但是千万别报警,好吗?”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你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理由吗?”

“我很抱歉……但背后的原因很复杂,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妙妮听声音又像要哭起来。

“行行行行行,我先不报就是了。”我最怕她这样了,“但是如果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说什么我都非报警不可的。”

“嗯……谢谢你……”

接着我又哄了她好一阵,妙妮的情绪才从低落中回复过来。“好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让我们继续上课吧。”

入夜,失去了日光的绝对压制,城市自身富有魅力的一面方才得以展现。繁华的风染着霓虹的颜色,越过人潮与车流,轻拂在手牵着手的我和妙妮身上。这种感觉好极了。

路过广场的一块告示板时,我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一则寻人启事,其找寻的对象正是我!

此时我才幡然醒悟,自己从家里不辞而别已经快有两天了,期间也没有跟家人联系过一次,他们肯定都以为我出了意外吧。顿时就有打个电话回去报平安的欲望,可是又该怎么交代自己的去向呢?难道说我一时头脑发热,跟一个相识还不到一周的女孩子私奔去了外地?

手被妙妮拉了一下。“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她小声对我说。

“确实,不然我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我也觉得在自己的寻人启事前久待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是,我们被人盯上了。”

“哈,不会已经有人要来抓我了吧?”

“比那更糟,是我的三位师兄,他们追到这儿来了。”妙妮拉着我的手就走,“跟着我,我们得先把他们甩掉。”

熙熙攘攘的都市顷刻化为猫抓老鼠的战场。妙妮领着我穿行在这钢筋森林里面,忽左忽右,忽缓忽急,一时拐进小巷,一时闪入超商。我觉得她反跟踪的能力快赶得上警匪片里的特工了。

“甩掉他们了。”妙妮终于停了下来。

“你可真能跑啊。”我虽然不至气喘吁吁,但呼吸仍然稍显急促,而反观妙妮却气色如常,仿佛一点事都没有。

“因为习惯了,嘿嘿。待在外面还是不安全,我们赶紧回去吧。”

一回到住处,妙妮就动手收拾行李:“俊豪,你也整理一下东西吧,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

“又要去哪里?”我愕然。

“去另一座城市。”

“那如果你的师兄再次跟过来了呢?”

“那就继续找下一座城市。”

“如果他们一直能找到你呢?”

“那我们就一直跑。”

“你也太天真了,这明显是不实际的。”我叹了口气,把心中酝酿着的一大股话一股脑儿说出来,“听我说,妙妮,我很感谢你帮我占卜,感谢你带给我人生中第一次恋爱的体验,感谢你教会我听一学期课都听不来的知识。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天,我真的非常开心,也能感受到一种所谓‘幸福’。但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浪迹天涯,我也有自己的家,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你能理解吗?”

“我懂。”妙妮说这话时,已是声泪俱下。

“关于你的身份,虽然你从未清楚地告诉过我,但我自己也能隐约猜到七八成。你是政府乃至国家秘密科研机构的成员,因为某种原因而偷跑出来,所以你不敢让我报警,否则你就会被抓回去。我不知道你偷跑出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是我大概能理解你的处境,因此一直在尽力配合你。”

即便面前的少女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我仍然铁下心来继续道:“可是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我帮助你,也是冒着极大的法律风险的。你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的,打算流浪到何年何月呢?去报警自首吧,妙妮,我是真心真意地给你劝告。你这么聪明,能力又强,还讨人喜欢,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你不理解……”妙妮只是呜咽。

话已经说完,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女孩儿,我的恻隐之心又不受控制地泛滥了。我轻轻把她搂到怀里:“实在不行,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也有责任,明天我陪你去找你那三位师兄交涉一下,当面把事情说清楚,这样总可以了吧?”

妙妮忽然停止了哭泣。“不用了。”她神情变得坚决起来,“俊豪,谢谢你陪我这么久。以后的路我会自己走的。”

“你还是要跑到下一座城市去吗?”看来劝说还是失败了呢,我有些失望,又有些惋惜。

“是的。”


这就是我们的分手了吗?候车室里,我和妙妮并排坐着,但手里攥着的却是方向相反的车票。

检票时间到了。妙妮那班车比我的要早,她先站了起来。

“再见,俊豪。”妙妮最后给了我一个笑容。

“再见,妙妮。”我顿了很长时间,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终究只道出了这四个字。

我目送着妙妮朝检票通道走去,在一个转角之后,便没了她的身影。

“请问你是欧俊豪吗?”我闻声回头,见三位民警正向我走来。看来警察同志也在一直找我啊。

“是。”我想回答,但不知为何却发不出声。等等,头脑这样的昏沉又是为什么……


十三

首先恢复的意识是一阵不舒服的感觉,这种不适体现在方方面面——空气中的异味啦、体表的潮湿感啦、身体的别扭感之类的。谜底随着视力的恢复而逐步揭晓:我位于一个阴暗狭小的房间内,这地方估计废弃已久,到处都是发霉的迹象。哦,对了,我的手脚还被绳子捆着。

“喂——”我试图说话,这次倒成功说出来了,说明他们至少没有封住我的嘴。

不过,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民警把我打晕抓起来了?就算是关押也没有这样关押的吧?

大约是听到了我的喊声,房间的门开了。看清来人的面貌之后,一切谜团都解开了: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妙妮的三位师兄,刘备、关羽和张飞。

“嘿,你终于醒了。”关羽冲我打招呼道。

“给他松绑吧。”刘备说。

“好嘞。”关羽和张飞便走上前来,俯下身解开我手脚上的绳子。

“妙妮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我自然而然地想到妙妮,当下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们也不知道师妹在哪,”答话的是张飞,“所以才借你把她引出来啊。”

“我?我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她不会过来的。”得知妙妮平安无事,我悬着的心方才放下来。说来奇怪,明明自己身处险境,我第一个担心的却不是自己。

“事到如今,我们就告诉你真相吧。”刘备说。他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

关羽问:“大哥,这样真的不打紧吗?”

“不打紧,反正……”刘备瞥了我一眼,又转向关羽,“反正也不影响。”

“真相是什么?”所有的事情终于要水落石出了么?我的心跳陡然加速。

“真相就是,我们三个,还有妙妮,都是时间特工。”

不等我发问,三师兄便以刘备为主导,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起来。从他们口中,我了解到了人类为预防不可知的灾祸而制定的“相机计划”、这项计划是如何派不上用场,反而平添了麻烦……

“过去并非一潭死水,未来可能早已到来,一个时空随时都有可能被另一个时空掀起的波澜波及。我们时间特工的任务,就是把任何扰乱时空的人遣返回他们原本所属的时空,并消除他们造成的影响,以维持时空的连续性。”

“但是你刚才说妙妮也是时间特工。”

“是的。她擅自行动,盗走了监管局最新型号的量子超级计算机,然后违规使用时光机穿梭到这个时空……”

“宙斯之眼!”我失声叫出。

“没错,这台量子超算确实叫这个名字,看来妙妮这娃儿还是告诉了你不少事情的。当然我们对它也有另外的称呼,叫‘拉普拉斯妖’。

“你可能已经对宙斯之眼的作用有了一定了解,但我要告诉你,它真正的用途是计算被扰乱时空的状态,以便我们时间特工选择合适的时机出发执行任务——因为一旦穿越到那个时空后,行动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但是提前计算好何时介入、何地介入,我们就能干预物质世界的运作,使其走向我们想要的结果。”

我又开始紧张:“这么说,你们这次也一定会抓住妙妮?”

“这次不同。事实上,能做到精确计算的只有宙斯之眼这一台,旧型号的量子超算只能预估概率,给出几个成功率较高的方案。”

“如此重要的行动只派你们三个人?我看这方案不太靠谱吧。”

“跨时空执行任务要慎重考虑对时空连续性的影响,否则极可能导致链接时空锚点之间的‘桥’断裂,不仅有去无回,还会造成后续时空的崩坏与丢失。为了减少影响,我们严格限制执行任务的人数、携带的装备量,时间特工也大多从十六岁到十八岁的青少年中选拔,这是综合考量行动能力和体型之比后做的决定。”

“他俩十六七岁我倒相信,可是你给我的感觉却远远不止这个年纪,无论从样貌还是举止都能感觉出来,也就身高还算符合。”我盯着刘备的眼睛道。

“是的,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刘备承认道,“我有侏儒症。”

“哦哦,原来如此,无意冒犯。”我突然起了些敬意,“那妙妮呢?我是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些?”

“我们起初也很奇怪。直到后来我们联系管局调取了之前的行动档案,我们才找到问题的答案。”

“答案是什么?”我伸了伸脖子。

“她是为了救你。”刘备一字一句地说。


十四

“什么?”

“在原本的时空里,你今天是要丧生于一场意外中的。而在当前的时空里,经过她的干预,至少目前看来你是没有危险的。”

“妙妮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刘备停顿下来,似乎在想措辞,于是张飞接过了话头:“因为小师妹在上次行动中爱上了你。”

“真的吗?我怎么对此毫无印象?”

“你没有印象是因为你的相关记忆被消除了,我们每次行动结束后都会对无关人员进行记忆修正,这是消除影响工作的一部分。”

“行吧……”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缘由。妙妮做过的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如今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回首往昔,妙妮确实对我句句属实,哪怕有好些麻烦可以通过编织善意的谎言来避免,她也没有这么做。是我一直都误会她了。

可是她真的爱我吗?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恐怕不是很能说得清道得明什么为爱吧。年轻人常常把喜欢与爱混为一谈,抑或故意扩大外沿夸下海口,我猜他们是犯了前一种错误罢。

“师妹,你终于肯来了。”关羽一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

妙妮出现在了门口。她仍然穿着我们分别时的那套行装,一只手捧着宙斯之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跟你们走,不许动他一根毫毛。”

“妙妮,你若是肯早点跟我们合作,我们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刘备拿出一个水表一样的仪器,“现在‘桥’的稳定度只剩百分之一了,我们动作得快。”

“等下,先放他走。”妙妮看向我。

“妙妮!”见到妙妮,我是又喜又忧,五味杂陈,情不自禁喊了她一声。

妙妮没有回应我,连眼神都不曾波动一下。“我们已经解开了他的束缚,他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刘备又说。

诚然,他说的是实话。那么我该离开这里吗?一方面,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我的城市,我的家,去拥抱我所熟悉的阔别已久的一切;另一方面,我又万分舍不得妙妮,舍不得她的教导,她的欢笑,舍不得她与我度过的分分秒秒。可是,我又有能力留住她吗?即便我真的有,那我不也为了一己私欲而成为了摧毁人类未来的罪魁祸首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们的行事准则吗?你们绝对会在临走前把他杀掉——仅仅为了和之前的时空保持一致!”

“妙妮,大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伤害他。”

“我相信你们,”妙妮转身,“——就有鬼了。”

说是快,那时迟,妙妮一个飞身向我扑来,直接把我扑倒在地。同一时间,我听到了某种开关拨动的声音,以及伴随着的细微的电流声。“妙妮!”刘备和关羽的声音是半拍后才传来的。

“三弟,你总是如此冲动。”关羽摇头道。

“哎,反正你俩总是扮好人,留我一个当坏人,我早就习惯了。”张飞也摇头,“只是我没想到师妹的动作这么快,可惜了,哎。”三师兄又是叹气连连。

关羽说:“妙妮肯定是提前算到了这一幕,故而刚才的行动才会如此果断决绝。”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起。我顾不得疼痛,抱着妙妮坐起身:“妙妮,你怎么了妙妮?”怀中的妙妮只是一动不动。

“甭费力气了,师妹她不会再理你了。”张飞的语气里透着自责。

“你们把她怎么了?”

“她替你挡了一枪。”张飞举起一个激光笔一样的东西,“这是我们执行任务专用的神经突击枪,可以在不造成体表创伤的情况下直接休止目标的生理活动。”

“你们怎么可以……”我悲愤交加,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但是没关系,师妹说的没错,我们必须使时空与之前保持一致——所以,对不住咯。”张飞用神经突击枪瞄准了我。

“没有必要了,三弟。”这时刘备发话了,“‘桥’已经塌了。”


十五

“糟糕。”张飞手中的神经突击枪掉到了地上。

“行动失败了。”一向沉稳的刘备神色也黯淡下来,“时空已经开始走向崩坏,往后的人类文明将不复存在。”

那也是你们活该,我在心里骂道。只可怜我的妙妮,她为了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却从来没有好好回报过她——我多希望刚才中枪的是我而不是她啊!想着,我的眼眶不觉中湿润了。

头脑里如同播放幻灯片一般,逐次浮现出我与妙妮的点点滴滴:第一次到她的档位占卜、在中心公园约会、跟她一起坐火车远走他乡、手牵着手逛超市、听她讲授量子力学……等等,量子力学?我想起一些尚未理清的疑团,或者不如说是疑团在主动朝我靠拢。我轻轻伸手拨弄,它便像被解开的绳结,丝滑地顺展为规律的直线……

宙斯之眼就落在身旁不远处。我探到水晶球,将之高高举起,然后猛地松手——砰!水晶球表面增添了蜘蛛网一样辐射开的裂纹。

“你在干什么?”这下把三位师兄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目的没有达成,我不禁有些尴尬,看来还是得借助他们的力量。“我在破坏‘宙斯之眼’。”我说。

“你最好别是疯了,不然我马上一枪崩掉你。”张飞换了种异样的目光打量我。

“我想到一个可能可以让你们回去的办法,但是我不确定。”我说道,“要看你们愿不愿意尝试了。”

“你这个所谓的方法,就是摔坏耗资千亿,用时五年才造出来一台的最新款超级量子计算机?你倒是说个理由出来,要是能说服我,我立刻帮你把它拆了。”

“因为它在观测。”我试图组织语言,“妙妮很有可能已经占卜到如今乃至往后的事情了。既然她现在已经死了,那么唯一还知道未来走向的东西,就剩这台宙斯之眼了。”

“啧,难道她没有告诉过你,未来是早已决定好的吗?”

“她告诉过我。但是量子力学告诉我们,自然界所有的粒子都具有不确定性,虽然这种不确定性在宏观层面便不再生效,但是我们如何界定宏观与微观的界限呢?宏观的系统随处可见,但是微观的系统同样广泛存在着。有没有可能,支撑思维活动的物质基础就是这样一个微观系统呢?有没有可能,自由意志其实是存在的呢?”

“不管它是什么系统,事实都是,现实的走向与通过占卜得出的结果完全相同。”这回轮到关羽反驳我。

“经过占卜的未来确实如此,那未经占卜的未来呢?会不会说,占卜的行为本身就属于一种观测,因而导致波函数坍缩呢?我们不知道未经占卜的未来是否是随机的,但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我说完了。

刘备略一点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我想我们试一试也无妨,反正回不去的话空有这台量子超算也无用。把宙斯之眼给我吧。”

我轻轻摆放好妙妮的躯体,然后才捡起水晶球递给刘备。刘备掏出另一支激光笔模样但又明显异于神经突击枪的工具,对准水晶球球心按动了一下开关。

“好了,宙斯之眼已经停止工作了,接下来让我们期待奇迹的发生吧。”刘备接着拿起另一个水表状的仪器。

有那么几秒,房间里只剩下了四个人的心跳声。

“它出现了——‘桥’的信号!有百分之三……噢,现在是百分之三十……”沉稳如刘备,此刻也难掩喜意。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张飞便向我竖起了大拇指:“牛啊,有两把刷子啊。”

“你的猜想成功了,‘桥’重新链接了。”关羽对我道。

“唉,假如我一早想到这点,妙妮也不会因我而死了。”我心中的自责与愧疚丝毫未减。

“嘿,朋友,你不会以为以未来的技术水平,会救不活妙妮吧?何况我们用的还是将损害减到最小的神经突击枪。”这会儿张飞已经称呼我为“朋友”了。

我的双眼亮起光芒:“当真?如果是真的话,你们杀了我我也无悔了。”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为了保持时空一致,我们还是得做掉你,谁叫你本来就活不过今天呢。”张飞又说,“但是,话说回来,我记的不差的话,小师妹的日记本也被她带出来了,你不趁着还有口气去翻两下?上面说不定有上个时空你们的恋爱经过哦。”

他说得在理,我也想了解我和妙妮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妙妮的日记本就收在她的行李里面,我把它拿在手里,又看到了封面上那个显眼的日期。现在我知道这个日期代表的意义了。

翻开第一页,这日记写得不大规范,连日期的标注都不全,更像是妙妮随手记录的只言片语。前面的内容基本是妙妮成为时间特工后的各种琐事,诸如抱怨训练的幸苦啦、管局里的生活多么无趣啦、还有执行任务时的心境是如何从最初的心潮澎湃逐渐过渡为后来的心如止水云云。不过可以看出来三位师哥确实待她不错。

又翻过十几页,我终于找到了与我相关的片段:

“今天吃到了俊豪买给我的棒棒糖,草莓味的。原来这个时代的零食这么美味,管局里的所谓营养膳食淡若清水,简直是天差地别。下次还要吃。”

我回过头去阅读之前的记录,确认这是第一段开始提及我的内容,但显然此时我们已经开始交往了。所以上个时空的我和妙妮究竟如何相恋,似乎已无从得知。不过也不重要了。

接下来的一段话是:

“俊豪今天情绪很低落,因为考试考砸了。早知道我就偷偷帮他一把了。”

再往下:

“任务这么快就完成了,真叫人意外。我还想多见俊豪几面的。”

揭到下一页,却是密密麻麻的“不”和“为什么”,铺满了整张纸。我猜想这个时候大概就是我出事的时候了。

之后是好几页的青春伤痛文学,考虑到读者体验,予以略过。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时间特工明明有修改历史的能力,却只能死死地遵循原来的剧本,就连拯救一个自己所爱的人都做不到……”
“我要去救他,无论任何代价。”

后续的内容就是这个时空的我所亲历的了。

“他来找我占卜了。我记得他应该快要考试了吧?正好弥补一下上次的遗憾,嘻嘻。”
“我的三位师哥来找我了。讨厌,又要重新占卜一次,希望不影响原来的结果。”
“与俊豪约好在中心公园见面。我把护身符给了他,祈求这样能保佑他平安。跟他提交往时,他马上答应了,跟上次一样的果断呢。” 
“今天和俊豪去逛大商场,买了很多东西,开心。”
“只剩三天了。我陪不了他多久了,或许应该教他点东西,而不是整天拉他去玩……”

最后一段是:

“还剩两天。俊豪刚刚开诚布公地跟我讲了心里话,他真的很关心我。但是我没法跟他实话实说,但是也没关系了。现在我才知道,时间特工的能力也不是无限的。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再见了,俊豪。”

我合上日记,泪如雨下:“动手吧。”

“动啥手?”张飞纳闷道。

“把我毙了,不然你们也不好回去吧。”

这时刘关张一齐大笑起来。“朋友,我刚才逗你玩的,你拯救了我们,拯救了未来的人类文明,我们怎么能恩将仇报?”

刘备指正道:“公正地说,是你的发现拯救了你自己。而今实践已经表明,未来并非是写死的剧本。我们有理由相信,时空有着自己的调节能力,一点微小的偏差是容许存在的。因此也没有必要再力使时空与之前完全保持一致了。”

“那我还能再见到妙妮吗?”

“很抱歉,恐怕不行。不过你不用在意,因为我们会清除掉你的这部分记忆,让你过回正常人的生活。还有你最好终生不娶,朋友也少结识,总之就是尽量减少与原来时空的偏差……”关羽答道。

张飞说:“那不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假如我想保留我的记忆呢?”我说。我下了一个决定,我要用我的主观意识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听我说完。你们不觉得你们的工作过程存在一个致命的缺点吗?”

“什么缺点?”

“倘若在你们察觉到有人穿越时空之前,‘桥’就已经塌了,你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刘备若有所思,“尽管监管局配备了强大的监测系统,但我们仍不能排除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

“我有一个主意。为什么不考虑在每个时空锚点对应的时代,找一些当代人来履行你们的职责呢?”

“是个可行的方法。那么我们该怎么称呼这些人呢?”

“不如就叫……时空保管员?”


又到一天放学时。我快步走出校门,轻车熟路地穿行于街巷之间,在街角的便利店买了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接着就转向妙妮的摊位。妙妮显然也在等我,见我远远走过来,便迎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你来啦,让我们开始今天的培训吧~”

“占卜师”的3个回复

  1. 关于本故事的核心内容【决定论】,感兴趣的朋友可以阅读这篇知乎回答深入了解: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50868629
    笔者其实是相信决定论的,只是出于乐观主义精神,安排了这么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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