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自那天以后,成礼仁重新焕发了生机,其程度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最显著也最令人欣喜的变化是,他身上不再只穿着西装和衬衫了,各式各样的服装开始进入他的衣橱;同时我也惊喜地听到,成礼仁开始使用本属于自己的声音,他的原音也是极好听的,我觉得凭这把声音成礼仁做配音演员也不是问题。

一句话,成礼仁正在变成一个正常人,但却是令人欣喜的转变。而致使这个转变发生的,无疑就是石蕊事件了。

我作为一名旁观者,目睹或旁听了几乎整件事的发展,但除了那天听成礼仁讲述他与石蕊的故事外,似乎也没能对这件事造成什么影响。不过怎么说都好,这件事总归是有了个相对比较好的结局,特别是对成礼仁而言。私下说,我认为最终跟成礼仁在一起的妹子比石蕊优秀太多了,无论从哪方面上看都如是。

是的,成礼仁脱单了。他也一举成为南开轩里首个脱单的人,在我、吴楚、黄宇和雷信永面前绝尘而去。至于袁森,仰慕他的女生多了去了,他只不过是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罢了。

这天晚上,我刚踏进STU班,武秀荣就大大咧咧地过来拍我的肩,说袁森让他转告我校长要见我。我起初只当他在开玩笑,直到周围的每个人都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校长会在每个外来的人登岛一个月后邀请他们到办公室里作客。既然如此,那去一趟也无妨。

我在走向办公楼的路上恰好遇见吴楚,他表示他也是刚接到校长要见他的通知。两个各怀有一丝疑虑的人,碰上之后疑虑却完全消除了。这下我们走向办公楼的脚步也加快不少。

如果不是校长要见我们,我也许再不会踏入这办公楼。办公楼里并不冷清,也全无那种肃然的氛围,到处都可见学生的踪影。我和吴楚根据古伯领我们来时的记忆,还算顺利地找到了校长室。校长室的门大敞着,校长正面门口正襟危坐,一副已然久候的样子。尽管如此,我和吴楚仍然先礼节性地当着他的面敲了敲门。

“进来随便坐,不过我们并不会坐太久。”校长说道。我刚张开口欲说“校长好”,他立即抢先打断道:“问好就免了,不过我还是要确认一下:两位是吴楚同学和莫中同学吧?”

我和吴楚同时点头:“是。”

“好,”校长站起身,“我先带你们游历一下校园,话我们路上再慢慢讲。”

就这样,我们进来还不及半分钟,校长就要领着我们往外跑了。我和吴楚略有些茫然地跟着,但心里并无怯意。必须承认,我们现在对校长,也就是镇长的看法和态度,较之初登岛时已经发生了质的转变,当时的不满和愤懑已经完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敬意。

“我们先去看一下校史馆。”校长语毕的同时恰好停住脚步,退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停下的地方正是一个房间的门口,书看隶体大字“枝史馆”的牌匾正悬其上。

校史馆的内部装潢并不能给人多少古朴的感觉,相反其内无处都不洋溢着时代感。我简要地浏览了一下墙上的文字,发现原来这学院也只有二十几年历史而已。“学院自建院之日起就秉承‘民主建校、学生治校’的理念,运行到现在,成效良好。历版校规,皆由学生会主持制定,这里都有存稿。”

一个玻璃橱里陈列着历版校规,我便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最初版的校规就意图与常规的校规划清界限,只惜革命尚未完成,其中仍然残存不少后者的影子;然后从第二版开始,不合理的规定渐渐少了,有些规定则被改订地更加人性化。直到目前版本也就是第七版校规,校规条例仍然篇幅不短,但相比第一版已经精简太多了。

吴楚在另一侧端详着壁上的文字。我凑过去看,这里记载的是学院里各建筑的更名记录,像作为语言文学科教学楼之一的文萱楼起初的名字叫“荟墨楼”,之后两度更名为“拾忆楼”、“檀渊楼”,再到今日的“文萱楼”。当然记录在案的还有各奖项、竞赛的更名历程,在此便不一一列举了。

真正引人注目的是校史馆中央的屏风,上面以时间轴的形式记载了建校以来的每件大事。时间轴的末端有一行新加上的字:“四月三十三日,龙正涛出任第十二届学生会会长。”

校史馆的右半部分是个小型的展览厅,其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历史文物,诸如乌托邦学院仅发行了两年的纸质课本。

吴楚看到这里,不禁颇有感触地问道:“您为什么要建立一所这样的学校呢?”

“建立一所这样的学校,是我毕生的理想。”校长独自凝视着屏风,胸中似翻涌着无限深情。

校长一带,就把我们带到了理想塔。他也可真闲,光是在前往理想塔的路上就耗去了半小时。途中他很少与我们交谈,这应该不是他生性少言寡语的缘故,而是一时半会他实在是找不到话题。

终于抵达理想塔,校长也依然没有停下,径直按开电梯门。待我和吴楚走进去后又直接按下了顶层的按钮。“理想塔要一层层爬楼梯上,才能体会到它的蕴意。其实我并不介意与你们一同爬楼梯上,只是出于时间考虑还是算了吧。”校长自顾自笑,自言自语。

很快我们就在塔顶的亭子里就坐。“上有明月,下有清风,若是再多一样酒,那便是良宵美景了呀。”校长颇有诗兴地说。实际上,今晚的月亮仅是上弦月的细细银牙而已。

以一句在我听来相当糟糕的开场白起头之后,校长终于又谈回了正题:“你们应该都知道,乌托邦岛上有着理想塔和梦想塔两座塔。”

我和吴楚点头。我猜想他接下来估计就要问我们的人生规划与目标了,然校长实际问的问题比这还要深奥些。

“那你们可以谈下自己是怎么看待理想和梦想的吗?”

我心里“咯噔”一声,之前那点错误的假设以及相应对的回答完全作废。诚然,我确信这不会是什么试探或者考较,但毕竟对方是这样的身分,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中,所以紧张感是在所难免的。

“嗯……梦想比理想更宏大些……更久远些……大概就这样吧。”我随想随说。

吴楚此时却难得的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我说完后许久,他才徐徐开口道:“顾名思义,‘梦想’,梦寐以求的念想。之所以梦寐以求,是因为自身短时间内还不具备实现它的能力,是一种憧憬、愿望。而之于‘理想’,则是理性的念想,是基于自身实际和现实环境提出的合理的构想,有时可以表现为一种目标或方向。”

我几乎就要鼓起掌来,几度差点误以为吴楚是学语言文学的。校长也用颇为赞许的眼光看了吴楚一眼:“不错,你们的见地都有道理。事实上,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对理想和梦想的定义也都不尽相同,我也就不多说了。——之所以问你们这个问题,只是单纯地出于好奇而己。”

气氛略微放轻松了些,校长继续说道:“本来乌托邦岛上是只有理想塔一座高塔的,后来有一天古伯突然找到我说,这样不行,还应该有一座梦想塔。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就同意了增修梦想塔的方案。并且古伯坚持认为,梦想是比理想要崇高的,这也是梦想塔比理想塔高一层的原因。”

听着,我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远处的梦想塔上。夜幕下的梦想塔流光溢移,我凝视着变幻的氖光氙灯出神,一时仿佛感受到了塔名般的如梦如幻。

“人活着不是不能没有梦想,但是最好还是要有的,哪怕永远也实现不了,有梦想总归也是好的。”校长加入了眺望梦想塔的行列。

“您觉得什么样的梦想比较伟大呢?”吴楚似乎来了兴致。

“抱歉,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梦想越早确立越好。不要等到完成某件事或过了某个阶段后才开始确立梦想,因为人是会成长的,人在每个阶段的思想观念都不同,并且随着年龄增长而渐趋于理性和现实,确立的梦想也愈接近理想。唯有最初的梦想,是那样无所顾虑,纯真而伟大。”

“引用古伯的一句话,‘如果你有梦想,请不忘初心。’”

停顿于此,校长看上去仍意犹未尽,然再没有说出什么。

乌托邦学院里似乎确是十分重视梦想的教育,当然,这并非就意味着不重视理想的教育,只是说,更为推崇前者。几乎每位老师都在吹水时提及过理想与梦想,而学生们也几乎个个都胸怀大志,志存高远。有这样的思想基础,学院的风气自然也是积极向上的。

我和吴楚已经做好受教育的准备了。可我又一次猜错了,校长真的只是单纯的即兴谈天而已。

“以上仅是个人看法,你们听听就好。”校长说。

又花了半小时回到校长办公室,我估摸着一节晚修已经过去了。不过没有关系,本来我今天晚上也不打算上晚修了。“原本想带你们在整个学院走一圈的,考虑到时间关系,还是作罢。”校长亲自为我们沏着茶。

我很想回一句“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主要原因是我懒得再走了。

“现在我有个问题,”将香气氤氲的两杯茶推到我俩面前,校长在一旁的沙发坐下,“这个问题你们兴许在入学时就已经接触过了。它就是,没有用过的知识,究竟算不算是一种浪费呢?”

这是个颇具深度的问题,所幸我也不是毫无准备。我想在开口之前先抿一口茶,然而当我将茶杯凑到唇边时才发觉茶水烫得根本难以入口,只好又把茶杯放回茶几上:“我觉得是。我不否认知识越多越好,但这也并非意味着应该不加选择地大量接受各方各面的知识。与其花时间学习我也许一辈子都用不上的知识,不如将这些时间用在做我感兴趣的事情上。”

“这个问题,其实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说完后良久,吴楚方才不急不缓地道,“浪费与否其实是相对的,依个人观念决定。有的人享受这种学习的过程,即便学的内容完全用不上,至少也给了他获得感与充实感;有的人不愿在这种多余的行为上花时间,这自然对他而言就是种浪费了。”

我发表完看法时还有点自得洋洋,现在顿时又感觉风头被吴楚全抢去了。“那你个人的观点是什么呢?”校长兴致勃勃地追问。

“我也觉得是。在我看来,判断比知识更重要。”吴楚回答。

“很好,其实我想问的正是你们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校长一拍掌,“太多的问题没有标准答案,答案因个人思想、经历而不同。但它们是平等的,没有高下之分。我希望每个学院里的学生都具有这种深度思考的能力,而显然你们已经大致具备了。”

言毕,校长起身,从一旁的书柜上抽出一本书,结束了这个略显沉郁的话题:“不知吴楚同学和莫中同学有没有看过《乌托邦》原著?”

我和吴楚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一齐摇头。“《1984》我倒是看过。”吴楚说。

“嚯嚯。后人描绘它的反面写就的文字,可能是它的百倍不止,但论影响,始终是后者深远一些。”校长说着,话锋一转,“那么这座岛,可以说是与原著中描绘的乌托邦岛,——完全不相符了。”

“呵呵。”我们干笑了两声,自发地维护这小小的幽默。

“虽然原著有着不小的局限性,——之如奴隶制的存在,于本岛建设也无大的参考意义,但它仍旧值得一读。”校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那,两位同学对学院各方面建设有什么建议吗?”我也试图跟着喝茶,但仍然因烫意放弃了尝试。

“唔,我觉得本学院在各方各面虽然不能说无可挑剔,不过也算是十分完善了。只要学院继续秉承和发扬这种民主自由的理念,自然就会变得更臻于完美。”吴楚今晚的读吐都颇有水平,而在登岛之前他还远不至此。在乌托邦学院只一个月的修习,就使他改变了此多。

我连忙随声附和,说自己十分满意云云。校长对我们的赞词并无喜色,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直到把茶喝完我们才走。话匣子打开后,校长便似有说不尽的话,贯穿了这期间的十来分钟。更难得可贵的是,他永远能找到与我们聊得来的话题,不至于出现只有他一个人讲的窘境。

我细细地端详着校长,希望把他的身形、面容和体态描摹在脑海里。然而我并做不到,因为校长的相貌实在是太普通了。清爽的短发,微微褶折的额头,整齐的五官,再怎么看都是副标准的中年人面容,甚至连他身上那洁净的西装也成为了凸显他平凡的衬托。

但是谁又能想到,一颗多么伟大,多么高尚的心灵就掩盖在这普通无奇的外表下呢。有的人因相貌堂堂而被记住,有的人因声音动听而被记住,还有些人因技压群芳而被记住;而有的人,因思想崇高而被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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