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当得知期末考试安排时我吓了一跳:六月二十八号至七月二号,一连五天都在考试。其中主科的考试用去了整个第一天。

所幸经过两次考试的磨炼后,我基本已经克服了应试的心理障碍,因此除了吃惊之外,也没有什么焦虑心理了。

我摇摇头,清空乱成一团的思绪,回到座位准备晚修。坐定没几秒,武田西北就转身对我说道:“莫君,有件事要让君知晓一下。”

“请讲。”一个多月以来的同桌生活使我跟他对话时也像他一样彬彬有礼。

“昨天从海里来了个新人。”我正琢磨这话的意思,武田西北又补充道,“镇长已经将他领到总工程师家住下了。”

哦,我总算明白了,是又有外人登岛了。“是个学生吗?”我的意思是“是个学生年纪的人吗?”,但这话也不影响表达效果。

“嗯。”武田西北肯定地点点头。

“哦。”我也点点头,表示收到。桃源社能及时获得如斯隐秘的情报,要么是情报网络极度发达,要么是其成员已经渗透进领导高层了。

武田西北言讫回身,继续投入到复习当中去了,仿佛真的只是为了告知我这件事。但我又觉得他不会平白无故跟我说就这么句话,必定话里有话;不过这话里的玄机,此刻我并没有心思去揣摩。

考试的日子虽然长,但并不难过,眼看着这五天一天接一天逝去,我内心却无班上其它同学那样的兴奋,忧虑倒是逐日增长了起来。与岛内学生不同,放假后我无处可去,学院便是我的家。想到偌大的学院即将空旷下来,确实是不能不让人惆怅。

但话说回来,学院倒也不会完全空下来,桃源社的一众社员仍然会活跃在校园内,吴楚也会一直与我同在。最重要的是,每周六的义务劳动会依旧举行,这意味着我仍有可能见到任君爽。完成了一个小小的自我安慰,我心中对于放假倒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转眼就到了最后一科地理。即将开考前,康师傅出乎意料地走进教室,向我们宣布了一则应该算是坏事的消息——下学期起他不再做STU队的教练,接替人选待定。

这则消息无疑使压在我心头的大石又沉重了几分,好在这考试题目实在是简单到了一种境界,因此这对我的发挥没有太大影响。大约十来分钟后我便完成了试题,闲寂地捕捉起了周围的声息。我可以听见时间在鼠标点击声与键盘敲击声的间寂中溜走,旋即就被不时作响的风声卷去了。

又流走了十余分钟,考场内陆续有人接前交卷起身离场,同时也提前进入假期。而我则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慢慢地变成独坐。等到夕阳西沉,夜纱轻覆,寒意袭心,我始决定离开;然未及动身,一个瘦削的身影忽然浮现在门口。

武田西北返回STU班后,二话不说直接坐在了我的旁边——这里本来也是他的座位——像我一样静默地环视着室内。我一下子变得不自在起来,两分钟后,我输掉了这场无声比赛。

“西北君,你回来做什么?”我忍不住问道,将全身的别扭倾泻一空。

武田西北轻轻一笑,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君是否对学院生活感到不舍?”

我想回答是,却又犹豫着迟迟没有说,武田西北于是略过了我的回合:“其实你不必担心,放假以后许多学生仍然会留在学院,学院的大部分建筑也会照常开放,我们岛外学生的生活基本上不受影响。”

“但是君没有想过你的亲人吗?”武田西北换了个语气继续说道,“君难道就舍得你的家乡吗?”

原来是来劝我入社的。我迅速作出了判断。尽管他的只言片语并不能煽起我心中丝毫的乡情。

按照说客的一般套路,武田西北接下来就应该晓吾以理,动吾以情了。然而他只是意味不明地叹息了一声,便站起来走掉了。

假设被推翻,我一下子便懵了,不知道武田西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被他这么一打揽,我独坐的心情也没有了,遂也短叹一声,离开了教室。

门重重地撞击在门框上,发出沉闷而响亮的声响,这就是我假期的开始么。

南开轩并没有彻底空下来,袁森和雷信永表示他们假期里仍然会住在这里。这多少使我心里添了些欣慰。

当我第一次在早晨九点钟的日光中苏醒,我意识到假期生活是多么空闲,除却一日三餐和下午到马叔店里上工,我几乎无事可做。

不对,我好像有事做……今天是周六,我得参加义务劳动!想起这点,我立马吼醒吴楚,飞也似地奔去集结地点——这种情况下就不能讲情义等吴楚了。耗掉半条命跑到学院议事厅前的小广场,我看到学生会干部和劳动众人都还在那里,气尚未松下来,而脚步已经不自觉放慢了。

汇入人群后,我被告知考虑到学院刚刚放假,今天的义务劳动延后到十点开始。“抱歉,我没有通知到位。”任君爽的笑容中充满了歉意。

“是我走得太早了,没有收到消息。”我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话。这个姑娘实在是善良的让人心疼。

“我说君爽,生日这天还不能让自己高兴点吗?”一旁的卢冠飞佯意要拍任君爽的肩膀,但手在大约还有两寸之遥处止住了。

我如闻雷鸣。今天是任君爽的生日?我首要反应是我应该给她送个礼物,至于具体为什么,我倒没有打算去想——仿佛这一切是天经地义的一样。问题是我手头上并没有适宜的物件,于是我暗暗下定决心,今日之内一定要给她送上礼物。

吴楚终于姗姗来迟,他倒也不是最后一个到场的。等到十点整,学生会的干部们始如约带领我们出工。

这次的义务劳动我做地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上心,满脑子都盘旋着给任君爽送礼物的念头。好不容易熬完上午,在前往饭堂的路上,我遥遥地望见了一家精品店,当下窃喜礼物有着落了。理性随即提醒我还有旁人在场,若此刻就付诸行动的话,异样的眼光不好说,在场众人的一番起哄是免不了的。

踌躇着,犹豫着,我路过了那家店,终没有勇气踏足其中。于是另一个念头不久后又冉冉浮现:现在回头去买,就我个借口说上厕所,没人会注意到的……可我天性的谨慎,或直截了当说是怯弱,始终束缚着我的双腿,还时不时地说“收起你大胆的想法……”

我在纠结中踱到了饭堂。唉,管它呢,先吃饱饭再说。

整个下午,这个念头仍然盘踞在我心底,并且越来越强烈。我有些厌烦,意图摆脱,奈何挥之不去。

转眼又适日西斜,本次的义务劳动,又散场了。众人一哄而散,渐渐远去在各个方向。我目视着任君爽的背影渐渐变小,视界也随天色越来越黑。

果然,自己始终是个怯弱的人。最后接触任君爽的机会已经失去了,可我甚至还没有从纠结中解脱出来。

仰天长叹一声,我摇摇头,缓步迈向饭堂。还是先把自己的事解决好吧,不然哪有时间理别人呢?

不知花了多久挪到饭堂,我并没有什么胃口用餐——这时候吃饭只是一项任务而已。随意地排在一条队伍后面,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四周,我分明看到角落里的一张大桌格外耀眼——只有一个人的身影能给我这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是任君爽,她和几个人正在开生日会!我似乎已经看到了任君爽灿烂的微笑。所有己化成死灰的念头,一瞬间又剧烈燃烧起来。我没有再迟疑,转身就跑。我不能再错失这次机会了!

我刚奔出饭堂,路灯便骤然亮起,如同神谕,彻底驱散了心中尚存的犹豫;我变得更加坚定,脚步也随之愈大步流星。谁说怯弱的人就不能勇敢一回呢?

早上的那家精品店看起来远不至打烊的时辰。店主专心致志地低头摁着手机,短期内都没有要抬头的意思,让我自己挑着看。我在店内匆匆转了两三圈,一番不剧不缓的思想斗争后选中了一款售价二十一乌托普的水晶球——就是那种球内绘有卡通人物,还能发光的小玩意,虽然说我买的这号尺寸已相当不小。

结帐时店主问我要不要包装,我思忖反正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便也无所谓包装了。店主打出价码,我在交易机上刷卡、输入密码,整个过程中店主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手机屏幕。

小心翼翼地提着“礼物”走出精品店,我又欲撒腿就跑,却恐摔了水晶球,转念又想到气喘吁吁地给别人送礼物似乎有失体面,最终决定改为快步走。

终于回到饭堂时,瞥见任君爽的生日会仍未散场,我最大的忧虑顿时烟消云散。马上我又想到,径直上门送达也是不太妥当的,应该伪装成恰好过路然后“无意中发现”的样子。于是我就先打了一盘饭,“四处游荡”中靠近了那个角落,再行进几步,“偶然间转头”,“发现”了这场生日会。——后来我才认识到这一切其实毫无意义,因为压根没人会刻意留心我。

“发现”之后,我脸上即刻显出“惊奇”的表情,于是就近在一张饭桌上放下餐盘,从纸袋中掏出水晶球,“信步”凑近了如火如荼的派对。

离得近了,我基本认清了参加生日会的其余人,大部分都是学生会的成员,卢冠飞正在切蛋糕;中间那个最眼熟的,赫然是袁森,他的在场让我顿感轻松不少。龙正涛第一个注意到我,他说:“哟,这位不是《九章》第一人么?哪阵风把您吹来啦?”

我极力掩盖心中的风起云涌:“听闻今天是君爽姐生日,平时承蒙关照,特来谨贺生日。”这段话我酝酿已久,或许是酿的久过头了,语言中都泛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除了任君爽顿时都笑起来,虽然我不是太明白他们的笑点何在。还好勇气暂时压制住了我的尴尬癌,不然我估计撑不了多久就落荒而逃了。

可能是鉴于我“九章第一人”的身份,在座众人都对我表示欢迎,纷纷邀请我就坐。我却仍然站着,向任君爽送出了礼物:“君爽姐,生日快乐。”

“谢谢!”任君爽脸上写满了惊喜,让我觉得所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还盛情邀请我吃蛋糕,我只是固辞不受。

我盛满了幸福感,从派对中离开。我从来没有感觉如此有成就感过,步伐从来没有如此稳健过。莫中,你今天终于挣脱怯弱的束缚,突破腼腆的封锁,有点像个男子汉了!

我自得着,自我陶醉着,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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